Tuesday 15 December 2009

男生的浴室

兩年前我還住在SOAS宿舍的時候,有次我的浴室水管又堵住了,只好跟我的美國室友借浴室。我帶著我的瓶瓶罐罐到了他的房間,他說:「歐,你不用自己帶,你可以用我的啊!」我跟他道了謝,跟他說我還是習慣用自己的東西。結果洗澡的時候,發現這傢伙根本只有一罐洗髮精,哪有什麼其他東西讓我用?我洗完澡後問他怎麼只有一罐洗髮精,他竟然反問我:「不然還要什麼?」我說:「你只有一罐洗髮精,那是洗頭髮的耶!你不用洗身體、洗臉的嗎?」結果他竟然說:「可是我全身都是毛….用洗髮精應該很合理啊?」看著他的大鬍子…..好吧,shampoo is for your hair, no matter where they are.

現在我搬出來外面住,跟一個蘇格蘭男生共用一間浴室。我的架子上還是擺了那些瓶瓶罐罐,而他只有一罐沐浴乳。乍看之下很誇張,這傢伙難道不用洗頭?再想想,其實只用沐浴乳也很合理…因為他是光頭。不過,觀察他對沐浴乳的選擇倒也是蠻有趣的一件事。他只買一種牌子的沐浴乳,Lynx,黑色瓶身還有類似輪胎印的外型,反正就是很粗獷那種。一開始我沒注意他的喜好,是在他買了第二罐同樣牌子、不同口味的沐浴乳時才發現,他就喜歡很野性的味道,因為第二罐沐浴乳是Africa口味。誰能告訴我Africa是什麼味道?獅子大便嗎?今天,發現他第二罐還沒用完,又買了一罐新的。這次是Lynx新上市的產品,看來他挺迫不及待的就敗下去了。什麼口味讓他無法克制自己,一定要把它買回家呢?瓶子上面寫著:‘Instinct- with the scent of rare leathers.’…男生為什麼會想要自己聞起來像是稀有的皮革呢?像是那種買了新的皮包,會把頭埋進去,深深吸一口新皮革香味的感覺嗎?我會希望自己聞起來像花、像水果,我知道男生跟女生不一樣,可是我不想男生聞起來像皮革啊(還是稀有的皮革,是鱷魚嗎?)。

然後我讀了他沐浴乳後面的產品介紹,發現這東西真是百分之百為男生所創造的,完全不像女用產品那麼囉嗦,幾句話交待完,簡單明瞭。我比較了他的沐浴乳和我的洗面乳,我的洗面乳牌子還叫Simple,結果拉拉雜雜地講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一點都沒有男用產品那麼Simple. 他的沐浴乳是這樣寫的:‘LYNX instinct, a truly masculine Shower Gel! Unleash your animal magnetism and evoke your primal instinct with the scent of rare leathers.’ 就這樣,沒了,字超大,紙很小。這才叫男人啊。不過他果然喜歡很野性的東西,說到底男生還是喜歡在非洲草原奔跑的原始動物啊。

Monday 7 December 2009

迷糊不是可愛

看電影的時候,對那種傻大姐總是有種認同感,因為我也是那樣不纖細、神經很大條的女生。像是走路常常跌倒、忘了帶東西出門之類的,就是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可是我發現,除了還是時常東碰西撞弄傷自己之外,我跟迷糊應該越來越扯不上邊了。再者,跟很多人比起來,我發現我其實還算是有組織、腦袋清楚的那一類。

我的一位室友是個36歲的英國女生,未婚,職業是中學教師,大學念的也是SOAS,非常徹底的左派文化人。她跟很多老外一樣,用洗碗精洗完碗盤不會沖掉泡泡,就放到碗架晾乾,這個我們就歸咎於奇怪的歐洲文化,或許他們的洗碗精是可以食用的。可是奇怪的是,我常常發現她洗過的碗盤上,還有非常明顯的食物殘渣,這簡直不是我可以理解的事情。不過我的另一位室友發現,她會在用完洗手台的水龍頭之後,就逕自離開,完全沒有把手龍頭關掉,就讓水這樣嘩啦嘩啦地流,這倒是另一個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情形。

她借了另一位室友的雨傘(她自己沒有,在這多雨的倫敦),一借就是三支,然後最後三支通通都被她留在學校,導致人家要出門,發現沒有雨傘可以用。或是終於帶回來一支雨傘,但是是壞的,或是裡面夾著一些發票、紙片之類的東西,因為她把雨傘放在包包裡,而且還人家的時候,連檢查一下都懶。我借她隨身碟拷貝電影,兩個禮拜過去了,她還沒還我,但是把電影從隨身碟拷貝到電腦需要幾分鐘?她都沒有想過我會需要用隨身碟。

今天星期六,早上九點我就被她吵醒。她住三樓,但是她趕著出門,卻又一直忘了東西,所以不停地跑上跑下,她甚至完全沒有放輕腳步的意圖,整個就像是房子裡有一頭大象在跑步一樣,就算大家沒在睡覺,也不應該這樣打擾人家。她講話總是很大聲,我在睡夢中聽到她一邊跑上跑下拿東西,一邊講電話(她的習慣是講很多電話),我聽到她說:”Oh, I am late again.”這就是她,做事總是急急忙忙,所以老是留了一堆爛攤子在背後,可是從來不檢討自己。像是她丟三落四,有一次外套在學校不見了,她一口咬定一定是學生偷走了,一件一百英鎊的美麗外套,結果隔天發現,是自己忘在教室,被其他老師收到辦公室了。

其實我不討厭她,通常跟她吵架的人不是我。我反而覺得很有趣,觀察這樣一個人物。這樣一把年紀了,卻沒有能力好好地料理自己的生活,而且像是她受的教育完全沒有這樣一個部分。可是她對自己自視甚高,要是說到她有涉獵的事情,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錯誤,我很習慣和這樣的人相處(田野造就了我冷眼看這些人的能力,感謝人類學),但是我其他室友就很容易跟她產生爭執。

我想到我小時候,在我媽眼裡也是很骯髒又粗線條的人。我記得我媽老是叫我整理房間,而現在我的房間比大部分人都乾淨整齊,廚房裡我也遵照我媽的指導,煮東西的空檔就要一邊洗碗,這樣可以充分利用時間,也不會煮好飯後一堆碗盤待洗。我剛搬進這間房子的時候,我的室友就曾經看著我整理廚房,然後下了定論:我是一個愛乾淨的人。大條神經的部分,更是從小我媽狂念我的一點,她老是說沒有人神經比我大條,常常語重心長地拜託我:「做事的時候心要放在上面。」然後或許是我媽的訓練,或許是我自己受不了神經大條所造成的後果,也可能是工作要求,我想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都有意識自己在做什麼。像是以前常常丟錢包手機鑰匙之類的東西,那是因為每次用完沒有去想這東西要放回哪裡,現在我養成習慣,只要有放回東西的動作,就一定要確定自己下次找得到,所以已經十幾年沒有丟過錢包了。

或許下一次,我再看到電影裡那種迷糊蛋,就會少了很多同理心,也可能再也不覺得一把年紀的人還這樣是一件蠻可愛的事情了。

Wednesday 25 November 2009

感性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年紀的關係,我變得很感性。所謂的感性,就是很籠統的那種,簡單來說也就是愛哭。但是跟以前不一樣的是,從前是為了難過的事情而哭,現在是為了美好的事情而哭。

嬰兒是我的一個哭點。我常常在公車上看著嬰兒車裡的嬰兒,然後就眼泛淚光,得非常努力才不會掉下淚來,像是曾經有過自己孩子卻不幸失去的可憐母親。去Bukit Merah看紅毛猩猩,也是看著紅毛猩猩寶寶就掉下了感動的淚水,但是我不是曾經有過紅毛猩猩寶寶卻不幸失去的可憐紅毛猩猩母親,那是為什麼?可能就是生命的美好吧。很老套,可是卻是最原始、最單純、最值得歌頌的事情。

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結婚了,果然我也到了要拉警報的年齡。我感覺渴望婚姻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但是我的確渴望安定。我常常想,這些人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找到了人生的伴侶,好像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我呢?為什麼就是這麼難?我常常覺得自己很失敗,從來沒有人認真地想要跟我結婚。或許我的人格有缺陷,所以我的感情都不怎麼長久,但是兩年多,對很多人來說都足夠步入禮堂了不是嗎?也或許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四處遷徙的日子,何來安定的條件?心理上常常很累,博士班生活或許是一個因素,但是那種沒有依靠的感覺應該是主因。

我覺得自己像Bridget Jones一樣,年紀有一把、工作一事無成、沒有結婚(雖然可能不缺男朋友)、總是在減肥,只差我沒有抽菸、酗酒問題。很容易因為電影而哭,像是電影裡過度感性的老處女,還好我老雖老,但不是處女。我會為了Mr. Big在最後一季最後一集對Carrie說:”Carrie, you are the one.”而大哭,因為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或許我很習慣裝酷,總是說自己沒有定下來的條件(實際上也是沒有),但是我只是想聽聽看這樣的話嘛,至少讓我知道我也是有人愛的啊!當然或許我會沖昏頭,馬上答應就是了。

本來有感而發,想寫寫自己感性的一面,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弱點,明天如果有很多人排隊在我家樓下要我嫁給他們,那可怎麼辦才好? 哈哈。

Thursday 29 October 2009

一個人的旅行

一直到我坐在故宮門外吹著風,吃著三明治,我才發覺,已經很久沒有自己一個人旅行了。我旁邊是一位爺爺和他牙牙學語的孫女,我一面喝著光泉米漿,一面聽到他殷殷叮嚀孫女要走好,不要亂摘樹葉。我看著遠方穿著西裝卻坐在地上露出毛茸茸小腿的大陸客,也觀察著近來台灣人的穿著流行。我疑惑何以自己有那麼多時間觀察他人?這才發現,那是因為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就只是我自己。我很怕寂寞,但是這時我才想起一個人旅行的美好。

在電影「巴黎我愛你」最後一段,那名美國婦人一個人到巴黎旅行,在公園裡啃著三明治,看著巴黎人悠閒地曬太陽,竟然突然就掉下了眼淚。我馬上就跟著掉淚,說不出是為什麼,不是寂寞,也沒有什麼值得開心感動的事,但是我也曾經一個人背著行囊,在長途跋涉之後,在紛擾人群中,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覺自己雖然是一個人,卻被平靜而愉悅的空氣包圍著。Solitude.

我一點也形容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那總是讓我忍不住就掉下眼淚。我曾經認為年紀到了快三十,年輕時候的浪漫懷想都將不再,但是實際上,雖然對於世事多了些理性,但是另一方面,人卻也更感性了一點,或許是很多以前無法理解的事情,都隨著年齡增長而漸漸地產生共鳴吧。也發現以前花很多時間思考自己與他人的關係,卻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其實我們都是孤獨的個體,為什麼卻很少花時間與自己相處?

Sunday 27 September 2009

唯女子與小孩的開齋節


許多馬來西亞華人以為穆斯林的開齋節就是「馬來新年」,實際上只是因為馬來人在開齋節習慣回家鄉慶祝,像是華人回家過年一樣,於是造成了這樣的誤會。今年的開齋節,我跟著我的報導人一家回到他們的家鄉吉蘭丹(Kelantan),和他們的大家族一起慶祝開齋(Hari Raya Aidul-Fitri)。這可是馬來穆斯林的大日子,開齋節除了開始幾天的假期之外,接下來一個月都會有零零星星的open house,大家輪流邀請親朋好友來自己家作客。

我們在開齋節前一天就從檳城出發往吉蘭丹,當然這天我們還是得齋戒的,一早去KFC吃了早餐,中午等人到齊了就啟程。所謂人到齊了,包括了我的報導人一家,華人丈夫Asyraf、馬來太太Noor、三個混血小孩,加上Noor的媽媽以及她的弟妹六人,一行人三輛車浩浩蕩蕩地出發往吉蘭丹哥打峇魯(Kota Bahru)。當天我們傍晚七點左右到達吉蘭丹,先在路邊買了小東西開了齋,才又繼續前往Noor的阿姨家過夜。那天晚上下著雨,天色不明,我們看了電視,才知道在其他天氣好點的地方已經有專家看到了新月,這才真正確定了隔天就是開齋節。

我當然是個眾人關注的焦點,就像是台灣小孩指著人類學家Stephan Feuchtwang大叫「阿多阿」一樣,我感覺大大小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雖說小孩總是對我非常有興趣,但是表現出來的方式不同。他們大部分會猛盯著我瞧,可能因為我皮膚白,臉又很扁吧。小孩是這樣的,他們會一直出現在我眼前,睜著大眼睛看著我笑,但是我若是要過去找他們,他們就會害羞地、咯咯地笑著跑掉。女孩比較害羞,男孩就比較大膽一點。我曾經被一堆小男孩圍住,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狂笑,不知道是在笑我破爛的馬來語,還是在笑我不會講吉蘭丹方言。不管怎麼樣,看著他們黝黑的皮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巧地拿你的手碰他們的額頭(Salam,表達問候的方式),你的心就會忍不住變得暖烘烘、軟綿綿的。

我不得不深深地同意Janet Carsten對馬來人的形容,他們就是那樣地單純、天真,毫不保留地對你好。我幾乎以為我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因為她們翻箱倒櫃要我換上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不停地稱讚我穿起來好看,她們喜歡我穿沙龍,喜歡我穿傳統馬來服裝Baju Kurung。我目前擁有四五套的傳統服裝,只有一套是我自己買的,其他都是他們看我穿了好看,就直接送給我的,其中有一套是Noor結婚時穿的衣服,還有一件是Noor的媽媽年輕時的衣服,大約有三十年歷史。我穿著這些衣服,感受她們的熱情,想起她們衷心稱讚我穿起來好看的笑臉,真是不感動都不行。

Noor的媽媽生了十個孩子,Noor排第二,她的弟妹們年齡橫跨三十幾歲到十五歲,又以妹妹為多數。大部分的時間我只與女性在一起,這是很伊斯蘭的現象,男女向來是分開聊天落座的。我們女生一起切菜煮飯準備食物,擠成一堆聊著女生的話題。馬來傳統房屋在炎熱的下午燠熱難耐,我們坐在門前的階梯上,從年紀大的阿姨、三十幾歲的姐姐、二十幾歲的妹妹、十幾歲的青少年,再加上六七歲的小孩,乘著涼、聊著天。馬來女性間的情感表達直接坦白,人際關係很親近,她們拔著白頭髮、幫對方按摩,開著很幼稚、很天真的玩笑,互相研究衣服的布料與圖案,跟小孩玩,聽著童言童語而大笑。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我沒有姊妹,每天回家就看到兩個哥哥在玩任天堂。從小我就覺得我跟綁著公主頭、穿著蕾絲反摺短襪的女孩是不同星球的生物,我向來都是那種大喇喇的男孩子氣的女生。但是我真的羨慕了,第一次很想有個姐姐或是妹妹,想有這樣年齡相近的、可以懶懶地賴在她大腿上的姐妹。

年紀大的阿姨們很熱心地讓我吃各種東西、告訴我食物的名稱,只要我說她們煮的東西好吃,她們就會很開心。而且只要聽我說馬來語,大家就會很高興,會一直說pandai, pandai(聰明),他們是很不吝於稱讚人的,穿上衣服就說我cantik(漂亮)、包上頭巾就說我comel(可愛)、宴客後幫忙善後就說我rajin(勤勞),她們黝黑的臉,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我看著她們,也不禁咧開了嘴,傻笑。至於青少年,我則是聽著他們互相取笑對方有很多女朋友或是男朋友這一類很孩子氣的對話,開著跟他們同樣年齡層的玩笑,感覺自己也變得年輕了起來。

臨別時,每個人都叫我下次一定還要到吉蘭丹去找他們,小妹妹對我依依不捨,要了我的電話與email,說要保持聯絡。我想到大三時到松羅村做田野,臨別時也是一樣的情況,但事過境遷,我又何嘗回去過?甚至連保持聯絡都沒有。一種人類學家的罪惡感油然而生,我感覺這樣的短期田野是一種欺騙感情的行為,她們越是熱情,越是讓我惶恐。我是他們單純生活中的一個難得的新面孔,但是他們卻只是我旅途中形形色色事物的一小部分,我雖感念她們對我的好,但實際上與她們保持聯絡的可能性有多少?撰此文,以茲紀念吉蘭丹之行與吉蘭丹的人事物。

Saturday 26 September 2009

齋戒與狂歡

伊斯蘭曆中的第九個月是齋戒月(Ramadan),在這個月裡,穆斯林有齋戒的義務,每天日出到日落的這段時間,不能進食不能喝水也不能有性行為的發生。另外,因為Ramadan是阿拉將可蘭經傳授給穆罕默聖德的月份,因此在這個聖月,穆斯林們應該要秉持著最虔敬的心,向阿拉懺悔,祈求阿拉的原諒,並將可蘭經從頭到尾讀過一遍,每天一個部分(Juz),三十天剛好讀完。在這個神聖的月份,是穆斯林每年一度最重要的宗教活動,齋戒月的行為不論好壞,都有放大加成的效果。每天的傍晚大約七點半日落後(馬來西亞時間),穆斯林們開齋(break fast),家人朋友們一起享用這天齋戒後的餐點,餐後,便再開始齋戒月特殊的祈禱Tarawih,緩慢地、放鬆地以一個小時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完成,此時已屆午夜。隔天一早,要在日出前吃完早餐(sahur),大約是在六點以前。

這是我的第一次齋戒,從Ramadan的第一天開始,我每天早晨五點起床吃飯,然後一直到晚上七點半開齋,並每天閱讀可蘭經。不知道是不是生理影響心理,當你肚子餓、口渴的時候,你的腦袋也沒有什麼能力可以胡思亂想,或許對穆斯林來說,這就是一個讓頭腦休息,改用心來與阿拉溝通的月份吧。有天我的報導人們約好一晚要一起開齋,那天來的都是華人穆斯林,帶著他們的馬來老婆與小孩。當然我是屬於女人的那一群,忙進忙出廚房事,東扯西聊女人心。那天我們準備的是雞飯,開了齋稍微吃點椰棗(dates),喝了點水,先進行每天的Maghrib祈禱(每天的第一次祈禱,伊斯蘭的一天從日落開始),由一位新入教的弟兄先呼Adzan,再由一位華人的伊斯蘭導師帶禱,男人們大大小小地排好,一起完成了開齋的祈禱,之後才開始吃真正的晚餐。


我齋戒了二十天以後,就在某天逛完街,買完開齋節要穿的新衣之後,因為又渴又餓,就這樣打破了齋戒,終止了我的第一次Ramadan。當天晚上我回到我先前住的街坊,那是幾乎純華人的區域,華人正在過著鬼月,那天剛好是鬼月的末尾幾天,整個喬治城歷史古蹟區有著數不清的歌台與戲台。我的舊鄰居告訴我,鬼月節目就是要越熱鬧越好,以前請戲班來唱戲,台下總是小貓兩三隻;現在他們改請歌台,也就是穿著清涼的女人在高高的台上唱歌跳舞的節目,這下,台下便擠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坐在前排抬頭往上望的,大部分都是有點年紀的男人。


我看著台上扭動的肢體,歌女開著黃腔向台下的叔伯撒嬌,下面的人無限意淫,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不同的世界。我把自己從神聖虔敬的伊斯蘭齋戒月拔出來,再栽到這酒、色、鬼怪、噪音充斥的華人盂蘭盛會。兩樣世界,同一城市,我渾然不知我從哪裡來,又應到哪裡去。

Saturday 29 August 2009

Why am i not a Muslim YET?

我很清楚研究穆斯林會碰到的一個問題就是被傳教(不管研究什麼樣信仰虔誠的人都是一樣的),所以我早有心理準備。從入田野之初,我就不停地被傳教,時間一久,我越來越感到不耐,我猜想原因有二:第一,我對伊斯蘭已有認識。第二,傳教的人技巧不佳。

不知道多少次,我的身分與研究主題一說出來,就有人問我是不是穆斯林,然後就開始試著要傳教。偏偏大部分的人會以為我什麼都不懂,硬是要從伊斯蘭的五個支柱談起。聽多了同樣的東西,甚至還有人講錯,我就很無奈。接下來還有技巧不好的,像是給我看一個影片,開頭是地球,然後鏡頭慢慢拉遠,拉到太陽系、銀河系、銀河…..,然後很興奮地說:「很神奇吧?我們多麼地渺小,這都是阿拉的創造。」我只想說:「同學,這個我小學就知道了,就算我知道是阿拉的創造,也不會讓我多興奮。」從科學角度切入,說明可蘭經有多麼神奇,並不是個吸引我的方法。

另外一種令我厭惡的傳教方式,就是先攻擊別人的宗教信仰。我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他們就攻擊我父母的。今天一位女士問我什麼宗教信仰,我說我沒有,我是free thinker. 她就問我的父母,我告訴她我家裡拜觀音跟祖先。她就問我:「你覺得觀音就是最高的神嗎?」她一開口我就知道她要做什麼申論,對於這樣的論述,我不知道遭遇過幾次,我甚至可以倒背如流。於是,田野第一次,我不客氣地回答她:「不要問我,那是我父母的信仰。」懶得跟她講。

田野中,我最熟悉的一家人,從不逼迫我,也不旁敲側擊,這就是我喜歡他們的原因。一直到最近,我們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才問我對於伊斯蘭有什麼看法,我便樂於與他們分享我的感覺。

很多穆斯林為伊斯蘭辯護的能力不佳,有可能因此將對伊斯蘭有興趣的人推開,更可能使敵視伊斯蘭的人抓到更多的把柄。他們只知道盲目地信,盲目地跟從,對於外教人真心想得到的答案,從來不以理性邏輯的方式來回答,而是以相信阿拉為出發點,引述可蘭經的內容來反駁。我引可蘭經的內容問一位女性:「為什麼可蘭經說男人的權利比女人高一等?」她只是一直告訴我:「男性跟女性做同樣的善事,所得到的回報是一樣的。」她又扯hijab的意思,告訴我hijab絕對不是針對女性,而是男女生都應該遵守的服裝的規定(這與我的問題何干?)。她更無法告訴我,當男人與女人之間有權利的衝突時,男人是不是永遠佔上風。

我的態度是,將傳教的工作留給真正有知識的人,聰明的穆斯林應以自己的行為為榜樣,讓人對伊斯蘭產生好奇、產生興趣,而非孜孜不倦地逼迫他人信教。如果你自己一知半解,解釋東西七零八落,邏輯不通,何以服人?一味地強調阿拉的偉大,或許對於那種只注重精神寄託的人有號召力,對我則沒有什麼幫助與吸引力。如果我的問題不能解決,我不可能全盤接受一個宗教。我不為重重壓力而勉強自己入教,可蘭經說,偽信者必墮入火獄的最下層,絕無援助。

Monday 24 August 2009

Ramadan reading Part I

阿拉有九十九個別名,分別代表著阿拉的九十九種特質,例如Ar-Rahman (The Most Gracious)、Ar-Rahim (The Most Merciful)、Al-Alim (The All Knowing)等等。

看看阿拉如何仁慈與寬恕:

Those who reject Faith, and die rejecting---on them is Allah’s curse, and the curse of angels, and of all mankind; They will abide therein: their penalty will not be lightened, nor will respite be their (lot). And your Allah is One Allah: there is no god but He, Most Gracious, Most Merciful. (Qur’an Surah Al-Baqarah 161)

(不信道者,將受到阿拉、天使與全人類的詛咒,會在火獄中被處罰,不得減輕罪刑。而阿拉是唯一的神,至善、至慈。)

伊斯蘭如何看待女人?

They ask you concerning women’s courses. Say: they are a hurt and a pollution: so keep away from women in their courses, and do not approach them until they are clean. (Qur-an Surah Al-Baqarah 222)
(女人的月經是不潔且對男人有害的,在女人經期,男人必須遠離她們。)

And women should have rights similar to the rights against them, according to what is equitable; but men have a degree (of advantage) over them. (Qur’an Surah Baqarah 228)
(女人應享有與男人相似的權利,不過男人的權利比女人高一級。)

※ 齋戒月中,閱讀可蘭經,偶發議論,仍待未來有機會進一步理解。此處只節錄可蘭經經文。

Wednesday 22 July 2009

Rojak

我常看見有人批評別人「一句話裡偏要夾雜幾個英文字,既然那麼厲害,怎麼不整句話都用英文說?」先從「厲害」兩字來分析,代表批評的人認為會幾個英文單字是「比較厲害」的表現,但是卻又認為若不整句話都用英文說,就是「假厲害」、「愛炫耀」。那麼,是不是整句話都用英文說,就是比較厲害、比較高等呢?這是這一類人的邏輯,「會英文」是比較高等的,但是看到半調子,他們又忍不住酸一下人家。這樣的態度誠實地反映了這些人的病態心理。

首先,語言是工具,沒有什麼語言是比較高等的。不過許多人就是覺得會講英文很高等,法文或許更佳,但是講台語就是俗、更不用說要去學什麼Swahili了。要是一個人一句國語裡摻著幾個台語字(例如:幫我「見」一個位置),恐怕沒有什麼人會用那樣酸溜溜的語氣來批評(但是會用鄙夷的語氣說:那是台灣國語)。這樣的情況,我扯遠一點,拿在台灣的老外來說好了,很多老外在台灣教英文,台灣人對這些老外的態度,活像是被八國聯軍打敗之後,心態扭曲以至於覺得會講英文就像是上等人一樣,殊不知多少在台灣教英文的老外,學歷品行不佳,在自己的國家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只靠著會講自己的母語,就來到太平洋上的小島接受天神似的歡迎。再講到我媽,某次她聽我與外國友人講完電話,竟然用她閃亮亮的眼睛,帶點羞澀、帶點崇拜的語氣說:「你英文好好喔,可以這樣聊天。」我說:「媽啊,我在英國念書,要是不能用英文聊天,你要我怎麼生存?」這是基本的道理,但是我媽就是忍不住覺得我會講英文很厲害。

接下來,語言是工具,主要扮演的是溝通的角色,重點是「能夠讓其他人理解」。並且,語言並不是永遠不會變動的活化石,它是與時並進、因地而宜的。我習慣了馬來西亞的說話方式之後,我也開始習慣了一句話裡摻三種語言。不為什麼,只因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這裡的溝通方式。我不講「超級市場」,講”supermarket”,不是因為我要炫耀我懂這個單字,而是因為這裡沒有人說超級市場,直接就用英文稱呼。我不講「市場」,我用”pasar”或「萬山」,因為這就是這裡的習慣。某些台灣人的態度是,你說一句「這是個很好的idea」,他就要口誅筆伐,指責你為什麼不用「主意」、「想法」,而硬是要插一個英文單字進去。在馬來西亞,因為大家都很習慣這樣”rojak”的語言,所以說話很自在,甚至有時候我們太多語言交替著用,不小心講出了很奇怪的組合(例如:我要去把那個bell「套」起來à意指「我要去把那個腳車的鈴拆下來」),大家也是哈哈笑著我們脫口而出的rojak,誰也沒有因此而弄得臉紅脖子粗。

當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真的會在說話中摻入英文單字,以顯示自己的英文很強,但是以我個人的例子來說,有時候你就是習慣了某個表達方式,像是我覺得英文有些字很好用,比較能表達我的意思(你說我中文不好也可以,但是有時候就是臨時想不到應該用什麼字會比較好),所以我就會直接用英文,純粹只是方便,只要對方懂就好;相對地,如果講話的對象只能了解中文,那麼我就會用全中文來說話。我認為,沒有必要對語言有這麼死板的限制(在這裡我覺得用”rigid”這個字,比死板來得更能表達我的意思,但是我還是努力用中文表達了>_<),在馬來西亞,我喜歡講華語講一講突然變福建話,然後再變英語跟馬來話,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我的馬來話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進步,因為我不怕講出來被人家笑、被人家批評我亂摻英文進去。我在想,是不是這樣的環境,使得馬來西亞人的語言能力普遍都很不錯,至少他們不怕講,英文大多有可以溝通無礙的程度。而在台灣,大家都怕講英文,怕自己英文不好被笑、被挑文法錯誤,好像只有英文流利的人才有資格說英文一樣。(偏偏很多愛挑人文法錯誤的人,叫他講英文,他倒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學習語言不該背負著這麼沉重的負擔,尤其是應該拋棄對語言的價值判斷,語言是工具,不是炫耀財,也不應該只有一種可能性。

* "Rojak"是一種食物,水果、蔬菜(有時候有魷魚!),上面淋上特殊的甜辣醬汁跟花生粉。http://en.wikipedia.org/wiki/Rojak
因為Rojak裡面有很多有的沒有的東西,所以用來形容多種語言摻在一起講的現象。

Friday 26 June 2009

糜爛

他住在一棟空屋前,用紙箱與木板搭出的一個狗窩裡。每天起身的時間不固定,反正此生也從未做過一份需要上班打卡的工作。有時候,他穿梭於遊客如雲的牛干冬與椰腳,傍晚就見他在跳蚤市場神神秘秘地兜售著數位相機與攝影機。雖然腳上長了個爛瘡,使他得拖著一隻腳行走,椰腳的人們卻仍然記得他的輝煌事跡。

「妳不要看他現在跛腳,他以前是我們這邊有名的飛天賊來的!我放在二樓的古董啊,給他偷去三十多千,他還敢來跟我要錢,說要給他錢才把東西還我。」

「妳不要靠近他!我媽媽說他是小偷,還會抓小孩!」他的女兒們如是說。他也曾有家庭,但是離婚後,他的女兒對他的記憶已經淡去,只記得母親如此警告著。

每每得了錢,他弄來那令他沉迷的白色粉末,躲在任何陰暗、無人打擾的角落,或是車後、或是巨型盆栽之間,享受著那短暫的、讓他脫離現實生活的快活時光。形容猥瑣、行為龜縮的他,已經淪入街坊權力結構中最低的一級,畢竟他只是個跛腳的瘦弱扒手,人人得而輕侮之。偶爾,他發現比他更為無助的小貓小狗,他便把握機會凌虐他們。有次,他鎖定初來乍到的外國女性,用言語羞辱她,卻沒想到被此兇狠女人追罵到角落,不敢回話。

他想,飛天賊做不成,做做地上的扒手鼠也能糊口。豈料,他腳上的瘡日復嚴重,疼痛讓他更加沉浸在白粉的無感時光,而白粉又進一步地糜爛著他的瘡。有一天,他已經無法自主行走,必須挾兩隻腋下拐杖,一步一盪地前進。拐杖讓他沒有閒出來的手(儘管我們都說扒手有第三隻手,但是實際上當兩隻手都不能用時,第三隻手也隨之失效),因此他和遊客打交道的方式,也因應而改變了。

這天,他出現在依然是遊客眾多的牛干冬,那間終日絡繹不絕的甲必丹餐廳。拄著拐杖的他,頭髮雜亂已經多月未理,身上已無一絲柔軟皮肉,破爛的短褲下,露出已幾乎完全糜爛的左腿,正是乞討者最佳裝備。他拿著塑膠杯,一面不停地對著用餐的客人點著頭,露出企盼的眼神。一對男女愉快地聊著天,包圍著他們的,是青春、健康與跳躍的空氣。他已經站在那裏許久,足以引起眾人的注意。年輕男子掏出了錢,正準備給他個一兩塊打發他走。這時,女子阻止了男伴,轉過頭來一瞥,他才發現,那是他幾個月前用言語羞辱過的外國女性。看著兩人的低語,男子恍然大悟的神情,以及隨之而來的鄙夷表情,他轉身,默默地離開甲必丹餐廳,前往下一個只有觀光客的乞討地點。

Sunday 17 May 2009

訃聞

我發現每回我看報紙,停留最久的,總是刊登訃聞那一頁。我也不懂為什麼我總是花上十幾分鐘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將每一篇訃聞仔細地看完。一般來說,訃聞包含了什麼資訊?逝者姓名稱號、家屬姓名、去世時間、土葬或火葬地點、死者生前行宜,有時候還會感謝各界關心。這是一般訃聞的組成格式,大多沒有什麼例外,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娛樂性。但是我就是這樣,仔細地讀著家屬的名字,訃聞的內容,試圖拼湊出此人的生活狀況、社會地位與家庭背景。

訃聞的目的是什麼?我先大致把訃聞分為兩類:「家人自行刊登」以及「外人代為刊登」。家人自行刊登者,通常以「我們至愛的親人」或「我們最敬愛的至親」開頭,儘管這樣的開頭並不總是反映此人生前所受到的對待,但是我卻總是為這樣的辭藻吸引,而不禁想去相信這是個備受敬愛的死者。另外一種則隱含著十分濃厚的社會意義,即「為某人死去的親人刊登訃聞」,例如「某某某令堂仙逝」、「某某某令胞兄蒙主恩召」,或是輓聯形式的「本校教師令家婆某某某駕返瑤池,亞羅士打吉華小學某某協會敬輓」。在這第二種訃聞中,死者彷彿不是訃聞的主角,死者的親人才是。死者是「某某人的家屬」,他們的死之所以有昭告天下的意義,不是因為他們本身,而是因為他們有些有頭有臉的親人,往往訃聞內容寫家屬的頭銜與工作的篇幅比死者本人來得更大。更有派頭的,甚至還有記者幫忙寫新聞稿,紀錄什麼樣的人物來致祭,以及其家屬平時做了什麼公益活動。

撇開第二類訃聞不說,我深信第一類訃聞也有十分深刻的社會目的,只不過透過其他的方式來表達。再回到一開始的問題,訃聞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讓大家知道你們家死了人?一個目的是昭告出殯日期(訃告),以便親友可以出席葬禮;另一種則發於出殯之後(泣謝),用以感謝各界關心。然而另一個重點是家屬列名,往往訃聞裡已經羅列了此人的長輩(如果還有的話)、同輩、後輩,有時候不只是直系親屬,連外甥都會入列。更重要的是,列完之後,後面多半會加上「尚有侄甥孫輩暨親屬眾多,未能盡錄」之語,務必製造此人家屬眾多的印象。如果有幸有個新聞版面,則還會詳述家族中有成就的成員,例如某人的幼女是某公司股東,又是民政黨某地婦女部主席,等等頭銜總共寫了五行。由此,我得到了兩個粗略的印象:第一、一個人若沒有什麼成就,其子女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生了很多子孫也是一種值得一提的美德。第二、訃聞多半是為了活人而寫的,就像是置入性行銷一樣,掛羊頭賣狗肉。像是你讀了一篇有關車禍的報導,裡面敘述車子在高速行駛下撞上分隔島,還翻滾數十圈,滾落山坡之類的,但是駕駛僅受輕傷,然後這時候告訴你這是一輛某某牌子的車,2009年通過了全球最嚴格的撞擊測試,出廠即配備了多少個安全氣囊,搞到你很想去買一輛這樣的車,以確保以後你駕車滾落山坡之後也可以安然無恙。

另一種則不是訃聞也不是謝文,是追思。像是追思一位三年前去世的年輕人,追思人有父親母親、兄弟姊妹以及外甥們。這困惑了我,死人是不會看報紙的,可見他們是要看報紙的人知道他們在懷念過世的親人,但是意義何在?此舉沒有明顯的社會意義,例如凸顯社會地位、通告出殯時間地點或答謝等作用,我無法理解。這樣的追思公告類似某些人喜歡在大庭廣眾下求婚,或是買下大幅廣告求愛,但是不同的是,被求婚或求愛的人還活著,還有可能感到驕傲、尷尬或羞憤,但是死去的人不會有感覺與回應。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此舉對刊登廣告的人有意義,至於刊登廣告有什麼天大的必要性,重要過真心懷念自己的親人,我倒是怎麼也想不出來了。

Ps.寫完之後覺得自己有點偏激,追思廣告乍看之下是很溫馨動人的,不知道為什麼進了我腦袋裡思考過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Saturday 2 May 2009

Anjing saya sudah mati

我才剛看完電影,走出戲院接到一封訊息:’kamu tahu anjingmu sudah mati?’我頭皮發麻,訊息的內容是:「你知道你的狗死了嗎?」傳訊息的是成天開玩笑亂講話的大叔,我第一次這麼希望他又在開無聊的玩笑了。

那是一隻自來狗,顧名思義就是自己來的狗。他是隻褐色的雜種狗,老是皺著眉頭,像是拉布拉多那樣的苦命相。常常,我們聊天時,他就趴在旁邊睡覺。他很臭,幫他洗過很多次澡也沒有用,每次我總是一邊摸他一邊罵他,然後趕快去洗手。不管我去哪裡,他總是跟著我,跟阿跟的,直到我到了mamak檔吃飯,他才離開。我常常想,馬來西亞的狗一定有種自覺,知道自己在回教徒的眼裡不受歡迎,所以儘管我吃著東西,他也不願意在mamak檔停留。所以我開始外帶,讓他有機會吃到我吃剩的雞腿骨。前陣子,他跛著腳出現了,我們才發現他的一隻後腿被咬破了好幾個洞,似乎連肉都被咬掉了。他不但跛腳,連要抬起後腳來抓癢都沒力,看他想抓又抓不到癢處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笑,我就幫他抓臉,抓完之後,我的鄰居說:「我的臉也很癢,你也來幫我抓一抓」。鄰居告訴我,要去藥房買一種叫做「六九三」的藥。所以我每天早晚都要抓他來擦藥,每次一擦完他就去舔,舔到整個頭都沾上了白色的粉,我一邊補擦一邊罵他,最後乾脆不管他,沒想到他的傷也還是漸漸好了。然後,他們就說,那是我的狗。有時候,到了晚上,聊天大隊就位時,會傳簡訊給我,說:「快點下來,你的狗狗在找你喔。」

「我的狗」,但是我又為他做了什麼呢?他沒有狗牌,只是一隻固定在附近活動的流浪狗。前幾天,捉狗大隊的人來了,捉住他,當場從他頭頂近距離用槍射殺了他。聽說很多人在遠處圍觀。今天我的鄰居們提起也是萬分惋惜,他們說,他很乖,不亂大小便、不吠、不咬人,總是在腳車店老闆的車底下或門前睡覺。他們說,他們幫他戴了好幾次狗牌,卻一再地被人偷偷拿掉,而沒有狗牌的狗是會被抓的。可是他們也不知道現在的捉狗大隊竟然會當場殺狗。

其實,狗死了跟人死了,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人們總是在一個人死後,便開始回憶起這人生前的種種。同樣地,我們也聊起這隻沒有名字的狗,說他怎樣的乖,不像另外一隻「沒有人緣」的狗。說他其實有時候也很好鬥,不是兇附近的貓,就是特地跑到某一隻被綁住的大麥町前面去挑釁。記得他受傷時,我看著他的傷口而難過,我的朋友說:「現在唯一的安慰,就是想像跟他打架的那隻狗比他更慘。」有時候,阿Q精神是必要的,唯有這樣,人生許多無法接受的事實最終才能被接受。死去的人會投胎轉世,死去的狗也是一樣的。一群思想傳統的叔叔所能想出來的安慰我的話,不外乎是「至少他很快地就走了」、 「他會投胎變成好命狗的」。

我摸著我房東養在家裡的那隻好命狗,他剛洗過澡,身上還香香的。他的白褐相間的狗毛甚至發出了柔順的光澤,我摸著他乾淨得不可思議的短毛,才掉下了為苦命狗流下的唯一一滴眼淚。

Sunday 19 April 2009

男人的需求

男人比我們想的脆弱得多了。很多男人似乎有極強的自尊、極重的責任感,可是實際上他們心裡也是有一塊柔軟的地方,需要細細呵護。

我的朋友告訴我,如果不用入回教的話,馬來西亞大概一堆華人娶馬來人為妻了。我用這樣的問題去詢問我的華人男性朋友們,得到的結果果然是如此。其中多數人的理由是馬來女人比較從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像華人女子會要求丈夫多賺點錢,拿自己的丈夫跟別人的丈夫比較,要求比較多,比較難搞。馬來女子的欲望很容易滿足,比較不會給丈夫壓力。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掏心掏肺的,告訴我他們脆弱的一面。他們擔心滿足不了老婆的需求,怕老婆出去工作跟比較有成就的同事跑了,怕老婆不體諒他們的生活現況硬是要求買房子,怕老婆賺的錢比自己多,怕老婆罵、怕老婆抱怨,怕老婆覺得自己沒出息,怕老婆在外人面前讓自己沒面子。

或許這樣說,很不符合現代潮流,但是從這些男人口中所言,我感覺,男人只需要一個溫柔的,不帶給他壓力的女人在他身邊陪著他。管她什麼學歷,管她多聰明,管她可以賺多少錢。可能在外廝殺慣了、被強迫偽裝堅強的男人,只想能有個溫暖的所在,讓他們可以休息,可以享受被關心、被體貼的快樂時光。

現代女性獨立自主,多有自己的想法。我自認為可以與男人做學術上、心靈上的競爭與交流,但是我做不到的,是一個柔順的女人,做不到體貼男人說不出口的辛苦,做不到用正面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需求,做不到運用軟性的力量去達到自己的目的。理解了男人的脆弱,明白了男人的需求,我想開始做一個溫柔的女人,我相信這會是兩性生活中有趣的角色扮演。

Tuesday 7 April 2009

小說與生活

忘了是哪一本書裡說過,田野生活中其實有很大一部份時間是耗在等待之上的,我完全贊成。等公車時、等朋友吃飯、等報導人回家開門讓我進去時,我慶幸出田野前在台灣買了PDA,讓我在等待的時間不至於覺得百般無趣或浪費時間。網路上下載的電子書,使我彷彿回到了大學以前的日子,那時候沒有可憎的網際網路,也沒有可愛的人類學,那是我真正可以拾起一本書,一本帶著文學色彩的書的時期。

故事是從一本叫做「穆斯林的葬禮」的小說開始的。這是我剛買來PDA時便下載的電子書,但是田野前與田野初期,我對書中那些伊斯蘭的專有名詞消化不良,因此並沒有興趣讀下去。一直到進入田野四個月了,某天又打開這部小說,竟發現那些用語是多麼的熟悉與可親!這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我在上面著實花了不少時間,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在「穆斯林的葬禮」中,主人翁是民國初期北京大學英語系的老師與學生,他們致力於將魯迅的小說翻譯成英文出版,這引起了我對魯迅的興趣。

魯迅是共產中國的模範,想當然爾他在台灣是如何的「政治不正確」。於是我不記得我們的教科書裡有任何魯迅的作品,也很少聽見人們談論他。但是後來從中國媒體與友人處時聞其名,我也對他產生了好奇。我讀了魯迅的「吶喊」小說集,第一篇就是著名的「狂人日記」。我深以為此文不愧為文學中的經典,看著他用精妙有創意的手法,將「吃人的禮教」徹底地具體化,讓人不禁拍手叫好,作者的狂傲、幽默與一針見血,讓我有著醍醐灌頂的痛快。後又讀了「阿Q正傳」,這也是一篇有趣的文章,而且總覺得魯迅又在諷刺著什麼人似的,既使人覺得荒謬,又有時發現自己竟與書中人物的個性如此相似!

接著我又讀了老舍的「駱駝祥子」。我比較喜歡魯迅的筆觸,不過老舍的文筆也算是引人入勝。一個車伕,從自尊、自愛有堅持的年輕人,變成混吃等死、粗鄙惹人厭的無賴,故事令人心驚、令人無奈。使我想起了我窗外那個三輪車伕,他就是一個祥子末期的翻版,我以前時常想著,是什麼樣的生活經驗與背景,才能造就出這樣的無賴,現在的我卻稍微可以想像了。

然後純粹是巧合,我下載的電子書單亦包括了張愛玲。然而不知道是從魯迅、老舍跳到張愛玲,風格落差太大,還是張愛玲本身的風格使然,我雖讀著,卻時時感到不耐。她的東西,太過女性化,總是女人的故事、女人的心事、女人的穿著打扮,充滿了上海與香港那種帶著醜陋的雍容。她使我想起了白先勇,同樣擅寫女人、同樣喜愛描寫上海紙醉金迷的世界,白先勇卻有著較為複雜的思想與製造氛圍的能力,相較之下,我倒覺得張愛玲的東西,過於表面與平板了。另外,可能我骨子裡就是不夠女性化,看著張愛玲每一篇文中那些大篇幅的各式衣式、布料、首飾的描述,我只覺得頭昏、只覺得乏味,感覺她似乎是那種稍微有點文采的千金大小姐。更甚者,一邊看著她描寫的女人們,我一邊懷疑自己從未真正地認識任何女人,何以在她的筆下,女人不是極端美麗且多愁善感,就是那麼沒有理由的小心眼,那麼不可理喻的迂腐醜惡,似乎沒有別的可能,一個女人筆下的女人們,竟是這樣地沒有個性、沒有深度,讓我懷疑她實際上痛恨女人的可能性。

田野工作進行到一個地步,我的男性報導人開始對著我大發議論,談論著女人應該如何,婚姻應該如何,聽著這些不可思議的「傳統」思想,讀著張愛玲筆下的民初故事,我彷彿被吸入了一條不能回頭的時光隧道,所有原有的觀念此刻都顯得極度「西化」與「墮落」,產生了一種不知身在何時何地的錯亂。

Friday 13 March 2009

你的朋友

如果我是語言學家,我或許會把檳城華語(或馬來西亞華語)歸類於某一種「曖昧」的語言。所謂「曖昧」(ambiguous),指的是這個語言不能光從字面上去探究其義,而必須配合當時的情境(context)才能完全理解人們所言為何。

我就拿一個例子來說吧,這是我來到檳城至今四個多月,才逐漸掌握到的一個用詞,這個用語叫做「你的朋友」。檳城友人習慣在提到任何我認識的人時,均用「你的朋友」來代稱。我對這個用詞的掌握能力,從一開始的反問「哪一個朋友?」,到現在的即刻理解,堪稱是有重大的進步。

而「你的朋友」其實並不一定真的是我的朋友,以下是本詞句的一些用法與解析:

一、「你的朋友來了!」:最常見的說法,這時不用詢問「誰?」,只要環顧四周即可得到答案,而答案可以是任何人(也可能不是人,詳情後解。)

二、「你的朋友今天又叫你起床啦?」:這裡指的是每天在我家樓下放五流音樂的殺千刀三輪車伕,他也是「我的朋友」。

三、「你的朋友沒有來找妳嗎?」:此句通常搭配曖昧的眼神跟語氣,指的是他們認為的我的拍拖對象。

四、「吃不完的話,打包回去給你的朋友吃。」:這裡的「我的朋友」,指的是那隻我走到哪裡都跟著的狗。

五、「你看你看!你的朋友在你旁邊!!」:搭配驚慌的語氣(通常是假裝的),指的是我最害怕的蟑螂。

以上是檳城華語「你的朋友」的學習心得,因為現在的我可以成功解讀出大部分的指涉對象,覺得很得意,故特地撰文慶祝。

Thursday 5 March 2009

Janet and fieldwork

出田野前,閱讀Janet Casten的經典The heat of the hearth, 帶給我一種民族誌的新感受。我喜歡書中濃厚的人文氣息,喜歡前面那些進入田野的心理感受。學術的文章念慣了,從來沒想過,人類學的文章可以這樣理論與感性兼顧。當然Janet也是個很好的作者,她用簡單卻貼切的字眼描述了田野點滴,卻又一步步地將讀者帶進了更為深入的民族誌與理論架構。

我們讀了很多人類學的著作,其中卻只有少部分提到田野工作的技術性問題。江湖上更是盛傳人類學大師Radcliffe-Brown與Bourdieu的田野乏善可陳,甚至和當地人弄得關係很不好。這一類的內幕想必不少,但是卻很少有人付諸文字,我想,這就是The Innocent Anthropologist會造成這麼大的迴響的原因吧。我喜歡The innocent Anthropologist前面對於「田野工作迷思」的描述,田野工作就像是人類學這一行那最高深最奧妙最不可告人的聖堂,惟有身歷其境者才能真正體會。

老一輩的人類學家,還是非常地Malinowski,強調完全融入在當地社會中,學習當地語言,與當地人分秒不分離。Janet經歷過這樣傳統的人類學田野洗禮,住在蘭卡葳長屋中,盡著「女兒」的責任與義務,做著各種家事、失去基本隱私。而我,在檳城這樣的都市做著田野,到現在還無法進入報導人的家庭生活。我自覺不如傳統的人類學家,因為我有著一種對於人類學家的浪漫幻想,認為越是艱苦的田野環境,越能顯示出此人類學家的偉大。我想這不是只有我,而是普遍存在於人類學界的迷思。例子很簡單,我就曾經目睹滿場做台灣漢人研究的人類學家,對著一位研究彝族愛滋病,待在當地時間有史以來最長的年輕人類學家,流露出那種” you are the man”的,既欽佩又自慚形穢的態度。然而,Janet的一句話,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她要我不必拘泥於七十年代的人類學田野教條,”It doesn’t make the research more valuable to make things difficult.”

後記:我帶著對Janet的崇敬與她見面,與她交談。我讀過了她的各種著作,對她有著自以為的了解,而她卻一再地顛覆了我對她所有的想像。在USM的一個seminar上,她謙遜地分享著她的研究,回答眾人的問題,和大家討論。我只是提出了一個看法,她竟不停地跟我道謝,我是她的學生的學生,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客氣,深受儒家思想毒害的我,不由得感到受寵若驚了。會後我們一起吃飯,談起了當初我申請愛丁堡卻與她擦身而過的往事,Janet感嘆地說,她一定會收我當她的學生的,怎奈愛丁堡當初和我溝通可能出了問題,最終我放棄了去愛丁堡的機會。不過現在,陰錯陽差地,她與我在世界的另一頭,又奇妙地連結了起來。臨別前,她主動約了時間和我再度見面,她說,她應該給我來個”Grandmotherly talk”。

Tuesday 3 March 2009

Meeting Janet Carsten

今天終於見到了Janet Casten. 當初沒有去愛丁堡念書,就是因為她正好在檳城做田野,無法收我做學生。沒想到到了SOAS,我的指導教授竟然剛好是Janet在愛丁堡的學生。

人類學的圈子就是這麼小,更何況又是其中做馬來西亞研究的少數人呢?因為我指導教授的關係,我找了任教檳城USM的Hafizah做我的擔保人,也開始了在檳城的田野工作。前幾天,Janet回到檳城來為她的研究工作收尾,今天我與Hafizah就與Janet見了面。Hafizah也是Janet的學生,這麼說起來,今日三人坐成一桌,竟分屬三個不同「輩分」。Janet說,這麼算起來,她算是我的’Grandmother’,她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學生的學生,也跟我一樣,感覺奇妙不已。

久聞|Janet其名,今日終得一窺廬山真面目,她高大苗條,竟然比我高出了有快一個頭,算算應該有175cm以上,真難想像她在蘭卡葳kampung鶴立雞群的樣子。聽聞她是非常嚴格的指導教授,未見面時幻想她是個嚴肅的人,不過可能是我想太多,身為一個曾住在馬來長屋、隱私全無的人類學家,如何能是個嚴肅令人生畏的人?她是和善的,甚至為我膠著的田野工作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並提供了新的方向。


謹此紀念我與老師的老師的第一次會面。

Monday 2 March 2009

任性

我們工作的對象是人,不是沒有生命、沒有感覺的物件。對著機器,你可以臭臉不說一句話卻照樣工作;對著人,要有禮、友善、愉快,沒有讓報導人接受負面情緒的道理。

與人有約,重要的約,田野工作的可能突破點。卻因故哭了一早上,猶豫著該不該去,或是該取消。我的心理狀態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強顏歡笑。最後決定還是去,畢竟人家特地來與我會面,我若不露面,豈不是大大的失禮?再厲害的化妝術都掩飾不了我浮腫的雙眼,被淚水肆虐一早上的臉似乎也顯得特別蒼白,吃了顆Panadol壓制住太陽穴旁的陣陣抽痛,我還是出門了。報導人與介紹人看我拖著病體,滿臉倦容地趕來見她們一面 ,似乎也對我的遲到有所諒解,說著要帶我去看醫生,要我不用道歉,要見面還有機會。幸運地過了這一關,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僥倖。

田野工作,沒有任性的空間,切記。

Wednesday 25 February 2009

人物側寫

久聞其名此番終於見面,他比我想像的年輕了許多,三十六歲的他若說只有二十出頭,也是有人相信的。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年輕人那股興致勃勃的稚氣,就像是那種一屁股坐在你旁邊,就開始問起等等去哪裡wet的大學生。健談,友善,如同大部分我所認識的馬來西亞華人。不同的是,少年得志的他,有著一種習慣成為目光焦點的自覺,彷彿預設了人人都知道他的光輝過去。

到了他家,他主動地拿出他成袋的獲獎紀錄與球迷為他收集的剪報讓我看。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們都被強迫學習謙虛,斷然沒有自吹自擂的勇氣。但那就是他,無法甘於平淡。我仔細地看著那些報導、那些照片,才明白為什麼我的朋友們都對他耳熟能詳。開著2400c.c.的進口車,剛從體壇退休轉而從商的他,似乎如魚得水,時而陪部長打高爾夫,時而擔任未來首相夫人的羽球教練,門路暢通,堪稱政商關係良好。對他來說,錢,從很早以前,就是大把大把地入袋;現在,當然也要搞大生意。

觥籌交錯中,他點起了雪茄。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抽著雪茄是幅有趣的畫面,像是打著爸爸領帶的小鬼頭。而舉手投足間的生澀,透露出雪茄可能也是他的新玩具,興許他正學著進入那煙霧繚繞的大人世界。我想起白天時,走在路上,常有人認出了他,上前與他握手,而他也欣然接受。他說,退休前根本不能這樣出門,去到哪裡都被包圍著。退休後,我想他的名氣也多少幫助了他的生意,他那與人交好的個性也大大地累積著有用的人脈。我彷彿看到了一個未來的政治人物:健談、自信、交際手腕。

辛辣的雪茄味,千篇一律的苦澀啤酒,震耳欲聾的live band,酒酣耳熱中,他在我耳邊吼著:「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幫你搞定,除了兩件事不要碰,一個是毒品,一個是軍火。」

Monday 26 January 2009

selamat tinggal

印尼文中,說再見的方式,視情況與對象而有所不同。留在原地的人應該對離開的人說Selamat jalan,selamat為平安之意,Jalan可解為走或馬路,合起來就是祝福旅途平安。而離開的人則應回答Selamat tinggal,tinggal為居住或停留之意,全意即是祝福留在原地的人也平安

兩人分離,苦的,往往是留下來的那個人。離開的,或為前程、或為旅途,總之必有離開的緣由,這一走必有目的,新生活也將忙碌而不空虛。留下來的人,則盡嘗「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之苦,像是生活規律有一部分憑空消失一樣,特別容易體會分離所造成的差異。

我向來是離開的那個人,居無定所,漂流不定。我想起臨赴英國,我躊躇滿志,為即將展翅高飛而忙做準備,那時的你,是什麼樣的心情?你是為我高興,還是帶著一點不是滋味,看著我只往前看,卻不顧身後一直默默支持我的你?我到了英國之後,你說我變得很開朗,像是甫被放出來的籠中鳥,你為我高興,說那是我應該走的路。那你呢?當時未及對你說,現在或許晚了,但是還是想說聲:Selamat tinggal.

Friday 23 January 2009

新年歌

我可能這輩子沒有這麼討厭過新年,原因有可能是因為檳城人非常喜愛新年

每天清晨在我家樓下放音樂的三輪車伕,是個新年狂熱份子。從新曆十一月底,他就忍不住開始放起各式各樣的新年歌,他應該是買了好幾塊新年歌錄音帶放在他的三輪車上輪流播放。到了十二月,他就開始戴起他那藍紅相間的瓜皮帽,看準了老外遊客就愛那麼一點膚淺的中國味。而接近華人新年的此刻,他已經將他的三輪車佈置得活像是新年遊行花車一般,遮陽傘上掛滿喜氣洋洋的中國結吊飾,昨天還看他在每個傘面上都貼了紅包袋。唯一沒有與時並進的,是他的新年歌。從去年十一月至今,我聽新年歌的次數已經比我過去一生加起來的還多上幾十倍,以前在台灣最討厭新年特別節目,因為老是那幾首歌唱來唱去,膩都膩死了,一聽到新年歌就轉台關電視。而在這裡,我的三輪車朋友每天照三餐放給我聽,放到我有時候還會無意識地哼出新年歌,清醒過來之後總是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馬來西亞華人喜愛新年從他們對新年歌的執著與認真程度可以略窺一二。走到哪裡都放著新年歌,這不打緊,最令人俯首稱臣的是,他們的創意無限。光是那首「賀新年、祝新年」我就聽過四種語言的版本,「拜大年(蓮花妹妹)」也有福建話版,昨天去逛街,在試衣間裡聽到的,是把一連串閩南語歌全部填上華語,變成新年歌的專輯,聽了你都不得不佩服,怎麼有人有那個美國時間還去創作新的新年歌歌詞。

新年歌百百種,但是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都很難聽。當然也有可能有幾首是好聽的,只是每天聽,也是會聽到抓狂的。我的三輪車朋友最喜歡的一首(當然有可能是錄音帶A面第一首,每次到我家樓下開始放歌,這一首就首當其衝),姑且給它個歌名,就叫「招財進寶」吧!這首歌殺氣超重,好像人家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把錢拿出來給他招財進寶一樣。它的副歌是這樣的:「照、採、金、雹,照、採、金、雹,照採金雹照採金雹照採金雹照採金雹,照採金~~~~~雹(鏘鏘鏘)」。每次聽到這首氣勢磅礡的歌,我都能深刻地感受到他想招財進寶的渴望,我在想,可能新年歌也跟「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及「阿拉胡阿卡巴」一樣,放得越多,願望就越能實現吧。

附上「招財進寶」的youtube連結,但是這個版本可沒有我每天聽的那個版本夠力,年輕女孩果然氣勢還是沒有老姨那樣足的。
http://www.youtube.com/watch?v=M9WuSr-H5to

Thursday 22 January 2009

肥羊

某天早上發生在我家附近的對話:

女兒:「媽~給我錢,給我錢啦~」媽媽:「沒有啦!去找佩謙姊姊要!」

以上對話由看不過去的朋友輾轉告訴我,要我別讓他們予取予求。

沒想到我以不合理的超高月租租房,沒想到我平時對鄰居小朋友好,偶爾帶他們吃飯,買小東西給他們,已經讓我成為某些人眼中的肥羊。鄰居女孩知道我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會要求陪我去,然後在店裡說:「姊姊那是我最喜歡的巧克力!姊姊我想要買東西但是沒有帶錢!」還曾經抓著我陪他逛街找包包,花了大半天找到她想要的包包,卻只是看著包包、又轉頭望著我,露出企盼的表情。傻子也知道她想要甚麼。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爛好人,我不再會不由自主地想討好每一個人。我沒有理她,我裝傻,這個世界就是軟土深掘、爛好人吃虧。原本以為只是孩子不懂事,現在卻見其母如此教育孩子,我心痛,也心寒。

昔日人類學家面對類似要求,亦得以香煙、酒、各種商品博得當地人信任與取得資訊。但今,恕我勢利地說一句:「你們能給我甚麼?」

Thursday 15 January 2009

The meaning of cooking

今天的午餐,是在傳說中的台灣食物連鎖店”600c.c.”解決的。看到不可思議的價格、吃了不知所云的牛肉麵與珍珠奶茶之後,我首次想念起台灣,想念起台大對面的七里亭(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我到超級市場逛著。突然很想煮飯。現在住的地方雖然是餐館的樓上,卻沒有用過他們的廚房。檳城像台灣一樣,外食很方便,處處有食物,時時有得吃。我原本以為只有在英國那樣高消費的地方,我才有煮食的動力,卻沒想到人在檳城的我,卻突然湧出了一股下廚的渴望。

我想起在台灣時,我媽從來不愛我負責煮飯,可能是我的口味已經與她不一樣,也可能廚房政治學不僅是媳婦要學習的,也是女兒必須了解的,一個廚房畢竟是容不了兩個女人的。

因此,我所有的煮食經驗都以倫敦為背景,在宿舍的廚房裡,我嘗試著、學習著各種各樣的菜餚。但是我很少做中菜(或台菜),可能材料總是難找,也可能是他們步驟太過繁多。一開始,我只做pasta,簡單、美味。在室友的抗議下(妳到底是台灣人還是義大利人?)我才開始學做其他的菜餚。

在繁忙的博士班課程中,我每日花在廚房的時間可算是不少。我煮飯的速度很慢,炒個飯也要半個小時,原因歸咎於我洗菜切菜花費很長的時間。但是與我的室友一面煮飯、一面聊天開玩笑,是每天讓我放鬆的機會。我感覺自己像個家庭主婦,每天時間一到,就得到廚房報到開始煮飯。不像其他研究生總是隨便吃吃,我們這個flat對吃飯的講究程度,讓我的室友Fajar不禁感慨:We are very rich students. 因為通常研究生吃得都很糟,chips、冷凍pizza吃了飽了就算,我們的flat連pizza皮都自己做,上面放的是敘利亞來的神秘古老配方香料,弄得我們像是有錢的紈袴子弟一樣。

也只有在這裡,才有人喜歡我的廚藝。每次我做lasagna, 總得花上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自己做Ragù, 煮Béchamel sauce,一片一片地煮好pasta sheet晾乾,從第一次的手忙腳亂,到後來同時三個爐子在運作也能從容完成。只因為Viljar聽到我做Lasagna 眼睛就發亮,也因為肉食動物Ricardo說我的Lasagna是本flat最好吃的食物之一。Hasan最喜歡我做餅乾,他是罕有的喜愛甜食的大男人。以致於趕proposal那段水深火熱的日子裡,做餅乾成了我唯一的興趣,只要寫得悶了,就去買做餅乾的材料,烤得滿室皆香,再擺在廚房,看著他一瞬間盤底皆空而洋洋得意。

追根究柢,我喜歡的可能不是烹飪,而是陪伴與成就感。甚至我對某一種辣椒過敏,聞了會瘋狂咳嗽,也是一個溫暖的記憶,因為他們總是在使用這種辣椒時阻止我進廚房,他們故意弄得像天大的事一樣,半推半笑地把我架出廚房,關在房間裡不讓我出來。瘋瘋癲癲的Doug不但時時唱著大部分都沒有人聽過的歌,有時興起還會抓著我強迫我跟他跳支舞,每次想到他提起那首’I’d do anything for love’就氣得抓狂大吼: ‘What the fuck you won’t do!!!??? Tell me!!!’的樣子,我就快笑倒在地,他真是誇張到一個極點的傢伙。

我猜,在檳城的我,會突然想要煮飯,大概也只是需要一點陪伴與成就感罷了。

Thursday 1 January 2009

小報的極致

如何才能稱得上是一份小報?要像蘋果一樣,內容沒幾個字,圖片不但大大張還一定有栩栩如生的示意圖?還是要像Sun一樣,一翻開第三版一定是上空火辣女郎?或是像是錢櫃雜誌,從頭到尾只會無的放矢、看圖說故事?

前幾天,要強調一下,是十二月二十八日,我看到一份馬來西亞的「勁報」,這才了解什麼叫做小報的極致。頭版是倪震與周慧敏分分合合以及疑似炒新聞的偷吃抓包事件,這件事在華人影視圈造成不小話題,拿來當作小報的頭版也是不為過的。再翻下去,第三版赫然是陳水扁在看守所的生活。要注意,當時是十二月二十八日,陳水扁遭到收押禁見是十一月四日的事情,並在十二月十八日被裁定無保釋放。而這份報紙竟然瘋狂lag了一個多月,現在還在報導陳水扁剛停止絕食後的飲食生活狀況,看來,會看這份報紙的人大概對於「新聞」的意義不怎麼在意。

接下來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小報一定要有的整大版的星座分析,我看的這一天講的是十二生肖誰會是好老公,最差的竟是屬雞的,難道這是告訴我別招惹同年男人?另外,男女性事肯定也是要佔一版的。最大的空間給了男人的早洩問題,接下來是性事信箱,當天是一位女性寫信來詢問何以與男友發生關係之後,經血的顏色變深且量變少。令我感到非常有趣的是,這位女性的道德感似乎非常重,連匿名寫信到報紙的信箱都要不停強調自己守身如玉,與男友交往三四年且已經有了結婚的打算,兩人才開始同居並發生關係。

當然,以上都沒什麼看頭,只不過是典型小報的行徑罷了。最夠力 (檳城人的口頭禪:「很夠力」) 的是,這是一份來自未來的報紙。前面說過了,當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日,這份報紙上的日期卻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三。依此行徑看來,此報急於搶快,以致連日期都印得超前,可偏偏內容卻是一個多月前的舊聞,真是令人無法理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隨性的報紙,真的很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