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4 December 2007

Lust, Caution

影視記者過度渲染電影裡的性愛畫面已經不是新聞,而看完色戒,說「性愛畫面並不是重點」的人們,卻也矯枉過正。

色戒裡的每一場性愛戲都有其重要的意義,性愛的方式透露出人的個性,兩人床上的互動象徵著雙方關係微妙的轉變。為什麼片名叫做色戒?若不能讓觀眾從電影中感覺出色、性愛的影響重大,何以說服觀眾戒色之必要性?若一味否認性愛在此電影中的作用,認為只是「順應劇情需要自然而然發生」,那麼片名也不用叫做色戒了,叫做「特務情迷」好了。

「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張愛玲小說中的原句。或許會讓許多女人(甚至男人)感到渾身不舒服,認為女人一向是情感的動物,因性而愛向來是男人獸性的表現。受傳統矜持教育的女性永遠都不可能承認(甚至永遠都不可能感知),女人因性而愛的可能性,透過與某人的性關係而愛上某人,似乎是一件非常slutty的事,無法想像。我不打算將女人與男人相提並論,不打算說「女人與男人一樣,可以只愛上某人的身體」。(更何況,誰說男人都是這樣的?) 我認為,女人之所以有可能透過與人的性關係而愛上一個人,並不是因為她們可以把愛拋在一邊,單純享受性愛,原因正好相反。不管性關係是怎麼開始的,或許只是慾望,或是任何聽起來錯到不能再錯的原因(愛國之類的),最後發展成愛情的,都是女人對性與愛無法辨清的後果。因為某些女人(或大部分女人)對性的想像總是有點像童話故事,童話故事裡的性關係只發生在相愛的兩人之間,例如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才是應該發生性關係的配對,不是白雪公主與小矮人。儘管現實生活中,女人很清楚在這個年代,性關係已經不完全代表承諾或奉獻,但是卻仍然忍不住在發生關係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將其與愛情連結在一起,產生了愛情的錯覺。其中的邏輯是錯誤的,你會和自己所愛的人發生關係,但是和你發生關係的,並不一定是你所愛的人。然而認清這種邏輯的謬誤,並不能阻擋人類基因中的不理性因素。

當然,這不是說,女人會愛上每一個與她上床的人,不然王佳芝若是因此愛上梁同學,那戲也不用演了。產生愛情(或愛情的錯覺)並非只決定於發生關係的那一刻,而是決定於眾多因素,如果對象還算可以接受,如果互動美好,如果得到高潮 (有研究認為高潮時,人腦會分泌某種讓人感覺被愛的激素),女人就很有可能因此陷入邏輯的謬誤。不過,愛情的形成本來就很複雜,有時候很幼稚、很荒謬,當然也無法用任何已知的邏輯去解釋。那麼因為性而愛上一個人,和因為某人使你發笑而愛上他,又有什麼兩樣呢?

Sunday 21 October 2007

My flatmates

我想這是我首次體會到住在flat的好處,我們七人的感情好到一種讓人感覺溫暖的地步。Hasan在我們搬進來之前,原本打算換房間,因為我們的flat剛好是清潔人員存放器具的地方,常常有人進進出出的,有點吵,而Hasan是個需要安靜環境的writing-up year 博士生。而前幾天,Hasan感性地告訴我,他再也不想換房間了,因為他喜歡我們,要找到這樣合得來的室友太難了,他不想離開我們。Hasan本來就是個感性的人,但是他這番話更令我感動,我告訴他,我也喜歡他,我希望他能留下來。

就從Hasan講起吧,他的作息跟我們不太一樣,總是出現在晚上十點之後。於是我們幾個吃飯時間不正常的,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他。他會買pie給我們吃,把大家都聚集在廚房,每人都有一小塊。甚至素食主義者的他,買了羊肉臘腸給我們吃,因為他還沒吃素前,很喜歡這種臘腸。他總是有點忙,老是說「今晚我得完成這一章」,或是「我必須出去抽根煙」,但是被沈重論文壓頂的他,卻有細膩的心思來照顧我們這些小朋友。我向他詢問課業上的事情,他總是很熱心地幫助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我他的想法。但是他總是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有一回,我們一起在廚房用餐,他面帶倦容、靈魂出竅般地咀嚼著他的晚餐,我忍不住告訴他:「Hasan, 你看起來食不知味,你知道嗎?進食永遠都應該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啊,所以開心點嘛!Cheer up!」沒想到,他深刻地記得我對他說的這番話,還把這件事告訴Doug,彷彿他深深感受到了來自我的關心與鼓勵。而我,也為他的感性而動容。

而住在我旁邊的Doug,有著豐富(複雜)的人生經驗,剛認識他時,他總是說著我聽不懂的笑話或是嚴肅話題,現在他還是常常說著與我的世界完全沒有交集的事情,我往往只能聽著聽著,卻不知道該回答甚麼。不過,值得欣喜的是,我終於開始了解他的笑話了,因為大部份都是黃色的,而且我也開始說話像他一樣,而且還能讓所有人捧腹大笑,看來,我開始掌握西方幽默的訣竅了,常常說出我以前的腦袋無法立即產生的反應(不知道這是件好事或壞事?)。但是,同時,Doug其實是個單純的人,所有你能想到的好的人格特質,例如同情、幽默、體貼、廣識、正義他都具備了,他並不會讓你感到任何壓力(但是與某些老外相處會很有壓力),他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目前為止,他沒有甚麼缺點,除了老是說些沒有人能夠理解的事(沒辦法,他知道的東西,大部份我們都不知道),以及很愛講黃色笑話(不過不是低級的那種,所以我還能接受,其實大多蠻好笑的)。

接著,照著房間的順序嘛,就是Fajar。他是我的印尼文家教,總是不厭其煩地解答我的印尼文問題,還不停稱讚我學得很快(其實一點也不,他真的只是對人很好)。他是虔誠的穆斯林,每天祈禱五次,並擁有一本為過世母親祈福的祈禱小冊。我們經常在煮晚餐時遇見,可能我們有差不多的生理時鐘,然後我們會隨機聊聊任何話題,他是我主要的印尼資訊供應站,我向他學習印尼的傳統戲劇、歷史、政治,甚至是印尼的渡假聖地。而且他是我第一位認識的穆斯林,唉,說來慚愧,將來要去馬來西亞做田野的人竟然從未認識穆斯林?於是我把握所有機會向他詢問一切有關伊斯蘭的事情。不過,最令我們所有人驚訝的是,他竟然已經訂婚三年了,而他也才24歲啊。我看著他的訂婚戒指,感嘆道:「你才24歲,就已經訂婚三年,而看看Doug,28歲,沒有女友…..」然後,Doug回以:”Pei-Chien, Fuck you very much ! ”

如今,Doug與我、Viljar(偶爾有Hasan)建立了某種joking relationship,摸熟了彼此的性格後,知道大家都是大而化之的人,於是就不再侷限於客套與浮面的關心,有時候,我們開著極無聊、極沒營養的玩笑時,才更是我們培養感情的時刻。你可以跟許多人分享嚴肅的學術議題(尤其身為一個研究生,不可避免的宿命就是你必須對不同的人解釋你的題目上千遍),但是並不是每個人,你都可以確定,這個玩笑開下去,他不會突然變臉。

因此,這便得提到 Viljar,我深深覺得他是我們這個flat的Chandler Bing,從他嘴裡冒出來的話,就是屬於Chandler那種witty式的機智幽默,啥時北歐人變得這麼有趣?記得有次我告訴他我住在LSE宿舍時,火災警報器一天到晚亂叫,卻只有一次是真的,那次來了許多消防車,從消防車上跳下了許多消防隊員,但是我超失望的,我以為他們會像美國消防隊員一樣壯碩,結果看起來都很瘦弱無力……沒想到他回答:「所以從此以後,你就停止製造火災了?」或是有次在廚房,我問Fajar有沒有近視,他說他曾經有,但是他吃很多胡蘿蔔,之後近視就不見了。我無法置信,近視是可逆的?這時Viljar說:「當然,吃胡蘿蔔一定有助於眼睛…」我想:「我知道嘛,不就是因為有維生素 A?」結果,他竟然接著說:「想想看,你有看過戴眼鏡的兔子嗎?」結果我大笑了半天,是我笑點太低嗎?但是我覺得真的很妙啊。總之,他就是這麼有趣的一個孩子,才22歲,會獨自在廚房看漫畫然後大笑(很像我獨自看電視時的行為),而且非常愛跟Doug一起消遣我,原本我都只有挨打的份,但是現在我找到機會就反擊,偶爾也激得他們對我刮目相看,發現原來我也是個唇槍舌劍的好對手!

而住在Viljar對門的,是Ricardo。他是本flat的唐璜、大情聖,我們總是愛虧他活動很多,女朋友不知道哪一個。不知道為甚麼他最近才比較常出現在廚房,我們也因此才能與他多認識些。不過今天Ricardo大爆走,才出去喝個酒,沒多久回來已經完全醉了,逼著我們陪他喝酒聊天,實在不是很好,讓我們發現他有這麼瘋狂的一面(原本以為他只是愛party)。他主要逼著Doug陪他去買酒,而Doug是個好人,所以他代替我們受了罪。等到他們買酒回來,Doug還是脫不了身(我跟viljar已經躲回房間想來個相應不理),必須去跟他喝幾杯,聊一會兒,Hasan也是個好人,所以他陪Doug,Doug又拜託我陪他去陪Ricardo,最後變成我們四個人在廚房喝著糟糕的紅酒,Ricardo一直說他覺得我的skype phone超級炫,他也想買一個之類的話。結局是,我跟Doug大打呵欠(半夜三點多了),Hasan嚷著他今天要完成那一章,我們感謝Ricardo提供的酒,我哄著Ricardo把酒喝一喝,趕快回房間去睡覺,當他正談到心碎是個甚麼樣的感覺時。

最後是,也是活動很多的Kate,今晚她得以倖免,因為她不在家。我們總是很難得遇到kate,因為她也不太在廚房煮飯的。不過Kate也是個好人(其實大家都是好人,除了喝醉的 Ricardo),當她發現很便宜划算的餐廳時,會約我一起去,然後談談我們的近況,不過她會去的都是素食餐廳啊啊啊。

這就是我的flatmates,我跟Hasan有相同的感覺,我喜歡大家,不想離開他們。雖然我的房間也有點吵,因為正對面是清潔用具間,清潔人員總是進進出出、開門關門、大聲談天。旁邊一牆之隔是廚房,也是大家時常出沒煮飯用餐聊天的地方,窗外是繁忙大馬路,無論晝夜都有頻繁的救護車、警車、消防車呼嘯而過,但是我不想跟宿舍辦公室反應,因為有好室友比一切重要,換房間從來都不是我的考量。不過,住在廚房旁邊有個極大的壞處,因為大家都覺得頻繁地進出會打擾到可憐的隔壁的我,所以他們喜歡用進貢食物來補償我,曾經我吃了自己的晚餐、喝了Viljar的茶、吃了Fajar的蘋果、Doug的義大利麵,等到Hasan又來敲我的門,要讓我吃他的飯,我告訴他:「謝謝,但是你們大家為甚麼喜歡一直餵養我?我真的不能再吃啦!」Hasan秉持著一貫的感性,說:「You know, we feed you because we love you! 」

Thank you guys, I love you too.

Monday 8 October 2007

Indonesian fever, Global fever

我現在在學印尼文,為甚麼要學印尼文呢?本來應該學馬來文的,因為一年後就要出田野啦!不過因為今年學校沒有開馬來文課,所以我老闆讓我去上印尼文課,因為印尼文跟馬來文基本上是通的啦。(我現在懷疑學校根本沒開過馬來文課,因為開印尼文課就行了)。

幾乎所有我認識、會說馬來文或印尼文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這個語言非常簡單,一年後我出田野絕對沒問題。我個人是不太相信,因為我的語言天份實在是..不怎麼好。然而在上了一個禮拜的課之後,我發現,哇賽,這語言還真不是普通的好上手!

首先,每個禮拜大約要上4-5個小時的課,分成三天上,由兩位老師教授不同的部份。第一堂課,老師Mbak Sarah啥發音方法都沒教,就教我們問候語,結果我們也就這樣學起來了。第二堂課、第三堂課,由Pak Din教我們其他部份,其實跟Mbak Sarah教的東西沒甚麼不同,就是一些會話。

而非常幸運的是,我有一位印尼室友Fajar,可以常常跟他練習會話。上完第一堂課那天,我就可以用印尼語問候他。甚至當天我去上東南亞民族誌的時候,班上有一位印尼同學,我現學現賣用印尼語問他叫甚麼名字,他竟然聽得懂,而且還問我是不是馬來西亞人XD 這是怎麼回事,我這麼快就可以假扮馬來西亞人了嗎,哈哈。

昨天,Fajar與我在廚房煮晚餐時遇見,我告訴他,我的印尼文課有兩位老師,一位教會話、另一位聽說是教文法(雖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教了甚麼文法)。Fajar反問我:甚麼文法?印尼文沒有文法吧:P
的確,印尼文在這方面跟中文很像,沒有時態、沒有單複數,更讚的是連冠詞、連接詞都沒有!經過義大利文那種可怕的語言洗禮後,印尼文簡直就太可親了!印尼文簡單的面向:

一、沒有時態:動詞不像英文有現在式、過去式等分別,基本上就是一樣。如果要表達一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只要在後面加上時間(例如昨天、兩個小時前)即可。

二、 沒有單複數:印尼文可愛的地方在於他很單純,複數就是把單數名詞念兩遍,哈哈哈。例如murid是一個學生,murid-murid就是兩個以上的學生。

三、沒有冠詞、連接詞:英文中若要表達「我正在吃飯」,則必須說”I am eating.”但是在印尼文中,is, am, are都不存在,只需要說Saya(我) makan(吃)。若要說「我是個學生」,則只要說saya(我) mahasiswa(學生,專指大學以上),因為a, the這類冠詞在印尼文中也都不重要。

四、見文即發音:印尼文這一點與義大利文倒是蠻像的,基本上掌握了每個字母發音的方法,就可以念出所有看到的字,這就不是英文甚至中文可以辦到的了。(試著念出:旆褰絊哿濭?)
不過,印尼文還是有文法的啦,像是若要說「我的某某東西」,必須把「我」放在後面,例如「我的書」是”buku saya”,如果把「我」放在前面,如saya buku,那就變成「我是書」了!嗯…真是好「困難」啊,呵呵。
昨天與Fajar從七點多開始聊,本來只是問些印尼的風土民情,後來不知不覺地就開始了我們的Indonesian tutorial。Fajar是個好老師,他對語言的敏感度很高,可以聽出我發音的問題,也可以教我如何發音。我的問題是:沒有將每個音都發出來的習慣。例如他的名字”Fajar”,必須要將字尾的”r”發得清楚,印尼語的”r”與拉丁語系的”r”非常相似,都有打舌音,這時就得慶幸我學義大利文時就已經下過一番苦工了,老師與Fajar都說這個音連很多印尼人都沒有辦法發得好,可是我卻發得出來,嘿嘿。但是講英文的人,並不習慣發這個音,通常會將”Fajar”發成「法加兒」,而且那個「兒」還不清楚,所以會變成「法加」。但是Fajar強調,我應該要把”r”發出來,印尼文就是「看到甚麼,就念甚麼。」

於是,Fajar帶著我一句一句地念課本上的對話,我沮喪地說我唸起來一點都不像印尼文,他卻鼓勵我,說我念得非常正確,我的發音很好,他完全可以了解我在說甚麼。可是我的印尼文班上,有好多人都曾經住過印尼或馬來西亞,甚至有人有印尼血統,他們唸起來都很像印尼文,我唸起來卻好癟腳,一聽就知道是死老外啊。我老闆說我可以去找教學CD,畢竟多聽可以增加語感,Fajar就說我隨時可以找他練習,連字典都不用買了(這裡的字典貴到吐血),因為他就是live dictionary!

昨天晚上我們在廚房練習會話,其他室友進來都好奇地想了解我們在幹甚麼,而每個人都驚訝於印尼文的單純直接,直說他們也要學!看來說不定學印尼文會變成本宿舍的風潮呢!結果不知不覺地廚房就聚集越來越多的人,最後幾乎所有室友都到齊了,我們又一直聊到半夜十二點多(不過不是聊印尼文啦),似乎每到週末,我們就會很自然地全體聚在廚房聊天:D

總之Fajar真的是個好人,他放了很多印尼語歌曲給我聽(印尼的流行音樂聽起來比台灣更洋化!根本就是西方音樂的調調,一點傳統的味道都沒有啊),為我解釋歌名、歌詞的意思,透過音樂學語言真有趣,不過缺點是通常只能學到「愛」、「心」、「痛苦」、「永遠」之類的詞。他還放了他朋友自己做的影片給我看,內容是他們一群朋友出遊的剪輯,裡面有很多對話可以讓我聽。不過拍攝與製作的水準實在太高了,害我一開始以為是印尼電影,還想說裡面有個男演員長得很像Fajar咧!

這個晚上堪稱是個文化衝擊之夜,不管是風俗、語言、生活方式,印尼都與我想像中的大不相同,我感覺自己的眼界極度狹隘,尤其在SOAS,大部份的人都有豐富的異國經驗,而且他們對世界各地的認識,比我(甚至可以說大部份台灣人)要多得太多了!!我的室友Doug居住過的地方遍及各大洲,Viljar住過泰國,昨天也與我們交流了泰文,Kate在尼泊爾做過田野,會說尼泊爾文,Hasan會說土耳其文、阿拉伯文。我總是可以從他們口中聽到世界各地的情形,這時,我總是不禁感嘆,台灣人啊,要睜開眼看看世界,當我們鎮日汲汲營營、小鼻子小眼睛地執著於台灣小島上的芝麻綠豆小事時,人家把時間花在關心全人類、認識全世界啊。

Sunday 23 September 2007

Parmigiano Reggiano

在Treviso的超市裡,Michele跟我買了Parmigiano Reggiano,他還思索著要幫我買個cheese的匏絲器。我看著那種普通的、匏蘿蔔絲用的板子,他卻自顧自地研究起另一個看起來像是玩具的匏絲器。沒兩分鐘,他露出笑容,把那個紅色帶著白邊的塑膠匏絲器放入了籃子。
我抗議:”What is this? Why can’t I just buy an ordinary one??”
他解釋:”This one is safer, you see…you put a piece of parmigiano here, squeeze it tightly, then start to roll…”他興味盎然地告訴我這東西有多安全、多好玩。
總之,那是一個外表看不到金屬的安全匏絲器,只是看起來真的像是辦家家酒的玩具。
我嘟起嘴說:”I won’t get injured, why should I buy this one….”
他換了張嚴肅的臉:”Pauline.” 叫著我的名字像是要秋後算帳一樣。
我:”Okay.” 我認輸。

這是我與他的互動模式。曾經,米果在與我跟Michele一同晚餐、聊天後,驚訝地告訴我,沒想到我在男朋友面前這麼柔順,和我平常的個性作風完全不同。他像照顧小孩一樣地照顧我,或許因為他大我八歲,也或許他有著很傳統的大男人主義。我不知道與他在一起的柔順是發自內心的自然反應,抑或是處處迎合他的制約行為,總之我發現他喜歡這樣的女人。

這段關係自始至終似乎都是這樣,我總是被動接受一切決定的那一方,不管是什麼,我都照單全收。他的熱情、他的照料、他的愛、他的幽默、他的貼心、他的溫柔、他的困惑、他的離去,他決定要開始一段遠距離的感情,也決定要結束它。我像是實驗室中的小白鼠,給了什麼刺激,就會有什麼反應,但是永遠都只能沒有選擇餘地地接受刺激。交往過程中,我甚以為樂,可能是此生還未有人能制我這個惡霸,我從頤指氣使的女王突然成了軟綿綿的小羊,竟也帶給我無上的愉悅感?後來就算是到了分手的情況下,我也幾乎沒有挽回的動作,因為他從來都不是我能掌握的,他是一匹精力充沛、埋頭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前進的野馬。

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想些很愚蠢的、唯有電影上才會看到的復合方法。例如隻身一人跑到義大利去,找份工作、待在他身邊,讓他發現,原來我們只是距離的問題。而感謝老天,我還算有點理智,最後我還是乖乖地留在了台灣。在台灣,我工作、交朋友(我愛你們,沒有想到工作也能交到知心的朋友),現在我又開始唸書。我的人生不能浪費在一個虛無的幻想上,是吧?

其實,今晨起床,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超市裡賣著Parmigiano Reggiano,將來開始做pasta時,應該去買些來放,可是又想到那個紅色帶白邊的匏絲器,現在還躺在我彰化家裡最下面的那個抽屜。沒關係,那麼我就去買個新的吧!

Monday 17 September 2007

等待


你像海膽,
滾落了刺,
破開了殼,
現出柔軟的心。

你像海浪,
波動著、漂流不定;
又像海中三角形的石頭,
沉默著,堅持著,佇立。

面對海洋,你需要的不是時間,是信心。
一如你坐在岸邊,獨自等待,
等待海洋帶給你,另一條讓你無法忘懷的cilat.
Keep the faith, my friend.

~ 給我的朋友 Manoyo ~

ayoy! Ponso no Tao

或許在這個時候接觸蘭嶼,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再早一點,可能我會忍不住就把蘭嶼當作我的第一個田野地。再晚一點,我就失去了出國前找回動力的機會。

蘭嶼的好,讓我不想將他當作一個研究的對象,我希望自己能單純地喜歡他,因為當你把一個東西當成研究對象去深究時,往往不免產生矛盾的情緒。

我只是愛這裡的人的單純直接,愛到想起來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師母如銀鈴般的天真笑聲,像是要讓周圍的空氣都跳躍旋轉。想起她把一大盤芋頭塞進給我的塑膠袋裡,一邊說:「你統統都帶回去~不要客氣喔!因為這些我們都不想吃了啦!」我一面驚訝於這麼直接的表達,卻也深深地喜歡上了這麼不加掩飾的個性。當我稱讚他兒子張傑跟她一樣親切時,她回答:「那就是因為遺傳到我啊~」當我告訴她,我在祈禱會上看到穿西裝的張牧師時,她竟然問我:「我老公很帥齁?呵呵呵呵~」電話旁邊的張牧師也歡樂得不得了,讓我不禁為這家人的自嗨程度豎起大拇指!

騎單車到東清找師母那天撲了個空,希崗菜竟然記得我,說沒兩句話就邀我一同吃飯,於是我就在希崗菜那豬圈圍繞、羊群大叫的工作室吃起了幸福的午餐,希崗菜的無厘頭、隨性以及與藝術家性格不搭調的和善、還有深為他那貪吃的小狗「黑胡椒」苦惱的樣子,加上他那把「黑胡椒」念成「黑福蕉」的有趣腔調,瞬間讓我的蘭嶼回憶爆笑度破表!

換了個心情,甚麼都不一樣了。有天下午,我午睡起來,感覺像是個氣泡從深海緩緩浮起,浮出海面後,與漫無邊際的大氣融為一體。坐在阿祥的車上,我開著窗斜倚車門吹著風,連我一向討厭的陶喆,這時都特別輕鬆悅耳。我像是要飛起來,嘴角帶著無法克制的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單純的快樂。

騎著單車,往青青草原的爬坡路上,我聽見自己沈重的呼吸,心臟重重地敲擊著胸口,我像發洩情緒一樣地狠狠地撐過了那個坡,想像自己以後再也不會被任何壓力擊潰。坐在青青草原的涼台上俯瞰開闊的海景,遠方船上釣魚的人竟對著岸上的我猛力揮手,我一邊揮手,一邊哭了起來,不知道是感動還是難過,只是心裡一直想著:如果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簡單就好了。

是啊,在這裡,似乎很多事情都是很簡單、很理所當然的。只要和當地人打聲招呼、點個頭微微笑,得到的,會是讓你心裡暖烘烘的加倍回應,他們的眼神中沒有猜疑與顧慮,他們帶著興味與讚賞望著你。所以我忘不了我騎單車時,與每個擦身而過的蘭嶼人相視而笑,好像我們早就已經是朋友,忘不了有人騎車在我旁邊陪我一程為我加油,忘不了帶著墨鏡的公車司機大哥按著喇叭,雙手舉起大拇指,像是要從駕駛座跳起來!這裡的老人高興起來就吟唱起詩歌,雖然我聽不懂,但是我喜歡和他們坐在涼亭裡,聽他們開心地一首接著一首地唱,感覺海洋也與他們一唱一和,訴說著豐富無比的心情與故事。

離開蘭嶼那一天,我看了「等待飛魚」。蘭嶼的夏天,青青草原上點綴著特有的白百合,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在夏季艷陽高照時再度回到蘭嶼,屆時,會有百合、飛魚與大船等待著我嗎?

Monday 3 September 2007

海洋

那一晚,我暫且撇下惱人的工作,不去想此行來到蘭嶼的目的,獨自走到海邊,坐著看海。我這才驚覺,對於海,我從未曾了解。

首先,我被深藍海洋中的一小塊光亮吸引了目光,半晌我才理解,那是月光。然而這與我想像中的月光不同,她並非均勻灑落海面,而像是偏心似的獨厚那一小塊如今散發出淡黃色光芒的海。於是我抬頭望著月亮,那是個多雲有風的夜晚,灰黑的雲朵掩映著月光,飄得飛快,我看著天空,疑惑著為什麼蘭嶼的星星跑得特別快?這也花了我好些時間,才發現,原來動的是雲,而不是星星。

於是我坐在路邊,後面的幾隻狗兒們先是咬破不知從何而來的塑膠袋,拖出了幾隻手套,或許是感到失望,轉而開始舔著我的手肘。而我還是專心地看著海、聽著海。我以為那是個思考的好時機,然而我的腦海裡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了了。我感覺一波波拍打著礁岩的海浪在跟我說些什麼,卻又不明白它傳達的意思。所以我只是坐在那裡,讓海浪聲一點一點帶走我心中的煩悶,洗去一切複雜思緒。聽了一陣子,浪潮聲依舊,而我已心靈澄淨,無邊際的海包容了我所有情緒,而它仍舊維持著原本的頻率,不間斷地拍打著岸邊。此時我感到無比安心,海洋像擁抱著蘭嶼一樣擁抱著我,像是在告訴我,不管世事如何演變,這裡永遠都有一股不變的力量存在。

島上的人或許無法理解,因為他們生長於此,與海洋相依相存,他們已經是海洋的一部分。然而對現在的我來說,海洋已不再只是海洋,它已經不再是任何表象的美可以一語論之,它的內涵,等待著我與它對話。

Saturday 18 August 2007

行政與研究

在民族所工作已經有一年半的時間了,然而直到今天,我才首次思考這個工作的性質。起因是昨天,我老闆要面試接替我工作的助理,請我跟他一起面試。在面試的過程中,當我解釋我的工作內容時,我發現這不是個一般碩士班畢業出來的學生願意做的工作,有些人對於助理的想像,停留在收集資料與協助研究之上,而我做的,卻大部分是報帳、辦會議、安排出差、聯繫協調子計劃這一類的事務性工作。

當我看著幾位來應徵的人,臉上露出「誤上賊船」的表情,我才開始產生了疑惑:「什麼?我的工作有這麼差嗎?」仔細想想,的確,這一年多來,在工作上我沒有讀到任何一點跟學術有關的書籍,我的日子就是在報不完的帳目、打不完的電話、爆不完的血管中度過。剛接這份工作時,我也沒想到行政竟然會佔這個工作這麼大的比例(大概是99.99%),不過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一開始是寥寥的幾張收據,我也就這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地做著,到現在,十個子計劃的帳全都落到我頭上來了。或許就是這樣,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做的是個許多人不願意做的工作,工作過程中,或許偶爾覺得煩悶、覺得挫折,但我卻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我以為所有助理都一樣。

昨天的面試結束後,我不停地想著,才想起一些所內同事說的話,早已透露出了些端倪。首先是會計總是稱讚我很認真地學習報帳、會聽她的話,和所裡有些助理不一樣。我現在想起來,發現真的有些助理是所謂純學術的研究助理,他們對報帳的程序從來都不需要清楚了解。接著是時常接觸的所內行政同仁知道我要離職時,都不約而同地說:「哇!那所長找來要接替你的人很辛苦喔,你做的事情很多耶!」

聽了這些話,我其實是非常感動的。雖然我做的的確不是什麼需要專業背景的工作,但是或許肇因於我好勝的個性,我只想著去學習自己不會的東西,不管是行政事務或是所謂的「學術研究」,反正事情來了,就做吧,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也就是因為這樣,接踵而來的工作不斷地填塞我思考的空間,忙碌讓我甚至沒有機會去想過其他人對這個工作的看法。即使如此,在經過昨天的面試事件後,我仍然十分珍惜這段工作帶給我的經歷。我不是個心思細密的人,做事也沒有什麼組織,我只會一個勁地想把事情處理完,所以常常會出些很可怕的包,可是到最後,所裡的同事們都還是會幫我解決,讓我深刻地體會到了民族所的友善與溫暖。

我想,我會懷念這一切的,懷念送出一筆帳卻沒有被退回來的竊喜感;懷念會計說:「…….我現在沒有時間想這個事情。(掛電話)」,不過五分鐘後,她會很可愛地打來說:「我剛剛一直在想,終於想到一個辦法。」我也會懷念從出納手中拿到自己先墊付的錢,厚厚的一疊,有種天上掉下錢來的愉悅錯覺;懷念自己囁嚅地出現在事務室門口,提出奇怪的請求,到最後卻像找到神燈巨人一樣可以得償所願;懷念可以在兵荒馬亂、焦頭爛額之際,讓所裡的工友伯伯用很神奇的方式幫我解決困難,見識到中年男子的氣概(讚);也懷念每天經過櫃檯,可以聊個幾句、喝杯咖啡,懷念笑臉迎人的自己與大家。

我想我真的很幸運,不管做的是什麼工作,都能從中得到很多樂趣與經驗,也或許,該說我很幸運,有個樂觀的個性?那麼我也開始喜歡自己的個性了。

Tuesday 5 June 2007

Cynical

Someone said I am always obedient to the rule. I was shocked and, at the same time, amused by him. I was once a person who doesn’t give a damn about what the regulation says, now I was called “obedient”?

Indeed, sometimes I am surprised by myself when I am doing things exactly what people told me to do, surprised by the grin-and-bear-it attitude I’ve shown towards my work. That’s not because I do without think or judge, but because I do with myself in others’ shoes. There are definitely many unreasonable things about the regulations and laws, and I do have opinions about them. But I wouldn’t just complain about it, because it is just in vain and will even hurt somebody who is just doing their job.

This is how I got in quarrel with a guy. A week ago, this guy came into my office as a temporary assistant of the researcher next door. He was in charge of the conference held last week, but he doesn’t know anything about the whole accounting process in the Institute. Therefore some people came and tried to teach him those stuffs. But what I saw is he being impatient and impolite with others and keeping complaining about the regulations….and eventually the people who tried to help him clear up the whole big mess. I couldn’t stand anymore and told him that people are doing their jobs and there’s no point in picking at them. He got angry and said something uncivil and mean. It really pissed me off so I raised my voice and fought with him in the end.

After the quarrel, I felt bad and regretful as I always did. But it also triggered me to think about the kind of person I am. I was once very cynical, and what the worse is, I was proud of it. I wonder why I ever felt interesting when someone was talking cynically and I even started to imitate that. Maybe I think it’s a good way to start a conversation (assuming people next to you think the same as you). However, whether people are as cynic as me or not, now I realise that what we are talking about may actually hurt someone’s feeling, and it’s not fair to judge anything we don’t really understand.

I may not be as considerate as I hoped. At least, I was feeling great when I started to think for others. I think I grow up a little a bit and I do not miss the old, scornful me.

Tuesday 22 May 2007

My first live sport game

It’s surprising that my first live sports game was not a football one, nor those I am not familiar with but are popular in Taiwan, such as baseball or basketball. It was an Ice Hockey game. Ice Hockey in subtropical Taiwan? Oh, that’s because people who came to Taiwan from north countries seem to be nostalgic and need something quite the same to feel like home. So, several amateur clubs that recruit these foreigners (of course there are some Asian faces in them, but they are of small amount) joined a league called “Chinese-Taipei Ice Hockey League” and was sectionalized into International Division. But if you ask me why there would be Ice Hockey League in Taiwan? Sorry, I really can’t figure it out!!

Therefore, I showed up at Taipei Arena Stadium, as far as I know, the only place where people go ice-skating. My friend got two final tickets from his English teacher, who is a Canadian, and he invited me. This is the first time I came to Taipei Arena, and also my first time to see such a high density of foreigners in Taipei (more than NTNU, where they learn Chinese, or Tienmu, where many of them live). So I bought hot dog (hotdog is a must-have in sports games!) and coke, found a seat right next to the players’ bench, then waited the game to start.


The two teams that earned playoff final tickets are the Tigers and the Bears. I know nothing about Hockey at all, however after observing I guess it is a bit like football, which also has a goal, a goalkeeper and the offside rule. Nevertheless, hockey is a violent version of football I think. Players who offend or start a fight with others would just be locked in the penalty box for a few minutes, but it could be a red card in football games! No wonder the game goes in a violent way and makes me so uneasy.

Overall, it was great to be in a live sports game, at least the atmosphere was novel to me. But there’s one thing nasty happened there. There’s one guy, who might be too drunk or kind of crazy, kept shout bad things to the players, and those words are so dirty that I can’t understand them all. He reminded me of the Yankees fan who always shout “yo~Johnny~” to Johnny Damon (for reference, search “Yo Johnny” on youtube), but the Yankees guy is much cuter then this psycho. He not only shouted bad words but also put his whole opened mouth next to the glass in front of us and started licking the glass! What a pervert?! That’s gross! And this is not the end of the whole scene. After the game was over, the Bears won the championship and was lining up for the ceremony, the crazy guy took off his trousers and underwear and started running in the ground. I was so glad at that moment, because it is too far to see clearly his hairy butt. You ask me why I know his butt is hairy?? Because ten minutes later when I was looking around the whole stadium, I saw him standing near my seat, still without trousers and was pulling apart the two sides of his butt. Don’t imagine that! or you’ll get sick like I did. >_<

This is my first live sports game, but it cast a shadow on my memory........I think I will never like Hockey in my life...

Friday 6 April 2007

聽覺

頭痛欲裂。開始後悔打包行李時想著:「才回家三天,帶什麼藥。」結果現在我困在這裡,凌晨,求助無門。

兩點才到家,甚麼都沒說就想直奔房間好好睡上一覺。然而,不可免俗地,開瓦斯聲、沖馬桶聲、走路聲、碗盤聲、關門聲、時鐘答答地走著的聲音、電視上李濤的聲音(這傢伙怎麼還在?)、現在轉到了不知名的國片、門外家人高聲談論著某種食物的作法。

家,是熟悉而陌生的。我想它不曾改變,而我曾在這裡度過完整五年的歲月,接著我離家,過著無論是一個人、或是團體的生活。然後我變了,變得對聲音敏感,以致開始覺得家裡幾乎總是這麼嘈雜,總是有人在你睡著時醒著,像接力似地看著電視、走著路。而即使在我醒著時,也無法忍受種種噪音(現在轉到民視),現在我強烈懷疑,我的聽覺異常靈敏,為甚麼大家都在這裡怡然自得,只有我如同籠中來回徘徊的困獸?是不是因為如此,我才覺得新加坡的印度雞成天用印度舞曲轟炸我?嗅覺靈敏如葛奴乙,似乎並不是甚麼壞事,而聽覺靈敏如我,卻時時感覺各種聲音排山倒海而來,像是擠兌一樣地、擠得我措手不及!(現在又轉到了某鬼片,唉)

明天一早七點起床掃墓,祖先啊,請賜給我一雙遲鈍的耳朵吧。

Wednesday 31 January 2007

Self-blame

「你們人類學家為我們做過什麼?」一句話,打得人類學家死死的。現在的我們,不再是那個闖進部落的白痴,傻傻地想了解當地居民視為理所當然的芝麻小事;我們甚至連個分發香菸、啤酒的聖誕老公公都稱不上,現在的我們,淪落到連「出田野」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交代一聲,就得費心迎接招待,對著這些台北來的、高高在上的學者們,掏心掏肺、知無不言?Malinowski說的,在部落裡晃蕩晃蕩的過程呢?何時人類學家做得這般難看?何時人類學家也得做這樣官腔官樣的「巡視」?別以為態度親切就不像個御史,別以為人家對那些空頭支票還有任何信心。他們都累了,對幾十年來,來來去去的人類學家感到厭煩了,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來到這裡榨取一些資料,補完研究裡的某些漏洞,就離開了,下一批來的,又是新面孔。
每次連絡訪談對象,對方問我要在部落待幾天,我總是面有慚色、萬般難受地回答「一個早上」,我真恨做這樣的事。部落的人反應不一,有人興高采烈,希望能盡訴己衷;有人誠心歡迎,虛心分享經驗;有人半敷衍,這樣的要求見多了;有人不耐煩,這樣的要求見太多了;有人質疑,「你們又在做這些把問題單純化的事嗎?」然而,越是對我們抱持期望,越是全無心機地與我們分享,讓我越是不安。我好擔心,如果我們沒能造成任何一點影響,那麼我們所做的,只是又一次地欺騙了他們、又一次地讓他們灰心罷了。

能不能不要做個入侵者?我不要沒頭沒腦地訪問陌生人,我不要這樣利用對我們仍抱持信心的天真人們,人類學家,不要這樣對待他們好嗎?

Wednesday 3 January 2007

山地人與白浪


前幾天跟老師們去了趟台東。雖然以人類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沾醬油式的部落訪視,總是令我感到心虛與不安,我還是多少有了些感想。

此次到台東,與前次到宜蘭花蓮的經驗迥異:在宜蘭、花蓮,我們看過的部落有的全村動員發展社區營造、有的部落卻缺乏向心力與動能,我感覺問題出在是否有核心人物去領導部落發展;而到了台東,令我非常驚訝的是,我們訪問的幾個部落,已經看到政府原住民政策更高層次的問題,此行讓我們將目光放在一些更難解決、更嚴肅的原則問題。

在解決了原住民領導人才培育的問題之後,這些人仍然面對著一些體制內的問題,導致原住民部落在推行各項運動時感到窒礙難行。其問題可以總結為二:政府制定原住民相關法條時缺乏配套措施,以及原住民相關法案的等級不夠高。

首先談到原住民傳統領域問題。目前原民會正推動各部落劃定傳統領域,然而劃是劃了,卻沒有交代將來這些所謂原住民傳統領域該如何處置?原住民是否有所有權?或只有使用權?使用權或所有權歸誰?「部落」?鄉鎮?將來原住民如何使用這些傳統領域,都需要詳細規劃與考量,否則也只是更加速原住民土地的流失,更無助於復興原住民傳統文化。另外一個例子,原民會提出了原住民社區發展的優惠貸款方案,但是實際上運作時,原住民用保留地,無法向銀行貸到多少錢,因為保留地在銀行眼中是不具實用價值的。諸如此類的政策還有很多,光是與社區發展相關的政策,例如部落會議等,都只是起了一個頭,卻沒有人去考慮到,真正實行時,會遭遇到什麼困難。

現在令原住民最無所適從的,就是政府口口聲聲要為原住民做事,要建立「新夥伴關係」,而推行法案的時候,卻又是那麼潦草,導致這些法案與現行法律相扞挌。在原住民試圖恢復傳統文化與生活方式時,遭遇的障礙除了種種法令限制之外,還有政府機關如林務局、農委會等。為何以原民會如此高的層級(行政院底下),在制定相關法案時,不能先與其他部會協調,訂出明確的施行辦法,以利政策的推行?

原住民至今尚未正式入憲,憲法專章也才正在討論。如果可以讓原住民相關法案入憲,其層級自然可以提高許多,此時,低一階的法律也必須配合原住民憲法規定,對原住民的發展會少掉許多阻礙,增加許多思考的空間。

在政府將原住民法律上的地位提高以後,所推行的種種活動與措施,都應該要以「原住民」、「當地人」的頭腦去思考。現行原住民部落發展的工作,有如多頭馬車,將部落撕裂成鄉鎮公所、社區發展協會、與地方人士,往往這三方勢力互有消長,但多的是直接撥款給鄉鎮公所,由非原住民首長決定如何運用,也就因此造就了原住民部落中,無數不知所云的「原住民意像」。而漢人之「風行草偃」行政體系,多半不適用於原住民社會,畢竟原住民社區發展、文化復興,均不應假手他人,應該由部落內部去發動與策劃,讓當地人自己決定他們想要什麼樣的發展模式與方向。

有幾位原住民朋友提出了「原住民自治區」的概念,姑且不論原住民是否有能力管理自治區,是否能夠在經濟方面獨立自主,我從他們的話語中,聽出了他們對傳統生活方式的嚮往。然而我卻對此抱持悲觀的想法,因為原住民的傳統文化與生活方式從日治時期,就已經經歷了非常大的改變(或摧毀),原住民現在的多數人口,都不曾體會過真正的傳統生活方式,這些年輕人、甚至中壯年人,是否可以拋下資本主義的頭腦,重新「學習」去做一個山地人(註一)?我想某種程度的自治,對原住民來說是非常必要的,也是我們必須努力的目標,然而若說要揚棄貨幣制度,回到以物易物的生活,我想這可能太過理想化,恐怕沒有實現的一天。(不用貨幣?那就沒有米酒、保力達跟維士比了耶!可以拿山豬去換嗎?)

最後,身為一個漢人(當然是混過南島語族血液的),到原住民部落去聽他們的心聲與需求,聽著原住民「白浪」、「白浪」(註二)地稱呼著漢人(當然還是不純的漢人),我們別無選擇地、從一開始就自動陷入了「迫害者」的泥淖中。昨日迫害的「白浪」,強行剝奪了土著(註一)的傳統生活;今日傾聽的「白浪」,聽著原住民殷切地,希望「教授」能把聲音帶到中央,為原住民發聲,為原住民帶來改變的希望。我不知道這歷史的包袱是否已經加諸我肩上,雖然身為一個與政府政策無關的小民,我們並非直接迫害原住民的人,但是我們當年確實像一波波的海浪一樣,打在福爾摩沙的岸邊。而今日,聽著原住民喊我們「白浪」,我心中仍不禁感到五味雜陳。


註一:如何稱呼這群人?山地人代表與山地共和共榮的人,代表著他們與山林的默契與依存關係。土著,或土「住」,也強調了他們與土地的親密連結。現在很流行講原住民,但是我認為,「山地人」、「山胞」與「土著」都經過了被污名化的過程,實際上,如果我是原住民,我會很驕傲地稱呼自己為山地人。

註二:台灣原住民對漢人的統稱「白浪」,源於閩南語「壞人」、「歹人」的變音,閩南語唸做「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