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17 May 2009

訃聞

我發現每回我看報紙,停留最久的,總是刊登訃聞那一頁。我也不懂為什麼我總是花上十幾分鐘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將每一篇訃聞仔細地看完。一般來說,訃聞包含了什麼資訊?逝者姓名稱號、家屬姓名、去世時間、土葬或火葬地點、死者生前行宜,有時候還會感謝各界關心。這是一般訃聞的組成格式,大多沒有什麼例外,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娛樂性。但是我就是這樣,仔細地讀著家屬的名字,訃聞的內容,試圖拼湊出此人的生活狀況、社會地位與家庭背景。

訃聞的目的是什麼?我先大致把訃聞分為兩類:「家人自行刊登」以及「外人代為刊登」。家人自行刊登者,通常以「我們至愛的親人」或「我們最敬愛的至親」開頭,儘管這樣的開頭並不總是反映此人生前所受到的對待,但是我卻總是為這樣的辭藻吸引,而不禁想去相信這是個備受敬愛的死者。另外一種則隱含著十分濃厚的社會意義,即「為某人死去的親人刊登訃聞」,例如「某某某令堂仙逝」、「某某某令胞兄蒙主恩召」,或是輓聯形式的「本校教師令家婆某某某駕返瑤池,亞羅士打吉華小學某某協會敬輓」。在這第二種訃聞中,死者彷彿不是訃聞的主角,死者的親人才是。死者是「某某人的家屬」,他們的死之所以有昭告天下的意義,不是因為他們本身,而是因為他們有些有頭有臉的親人,往往訃聞內容寫家屬的頭銜與工作的篇幅比死者本人來得更大。更有派頭的,甚至還有記者幫忙寫新聞稿,紀錄什麼樣的人物來致祭,以及其家屬平時做了什麼公益活動。

撇開第二類訃聞不說,我深信第一類訃聞也有十分深刻的社會目的,只不過透過其他的方式來表達。再回到一開始的問題,訃聞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讓大家知道你們家死了人?一個目的是昭告出殯日期(訃告),以便親友可以出席葬禮;另一種則發於出殯之後(泣謝),用以感謝各界關心。然而另一個重點是家屬列名,往往訃聞裡已經羅列了此人的長輩(如果還有的話)、同輩、後輩,有時候不只是直系親屬,連外甥都會入列。更重要的是,列完之後,後面多半會加上「尚有侄甥孫輩暨親屬眾多,未能盡錄」之語,務必製造此人家屬眾多的印象。如果有幸有個新聞版面,則還會詳述家族中有成就的成員,例如某人的幼女是某公司股東,又是民政黨某地婦女部主席,等等頭銜總共寫了五行。由此,我得到了兩個粗略的印象:第一、一個人若沒有什麼成就,其子女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生了很多子孫也是一種值得一提的美德。第二、訃聞多半是為了活人而寫的,就像是置入性行銷一樣,掛羊頭賣狗肉。像是你讀了一篇有關車禍的報導,裡面敘述車子在高速行駛下撞上分隔島,還翻滾數十圈,滾落山坡之類的,但是駕駛僅受輕傷,然後這時候告訴你這是一輛某某牌子的車,2009年通過了全球最嚴格的撞擊測試,出廠即配備了多少個安全氣囊,搞到你很想去買一輛這樣的車,以確保以後你駕車滾落山坡之後也可以安然無恙。

另一種則不是訃聞也不是謝文,是追思。像是追思一位三年前去世的年輕人,追思人有父親母親、兄弟姊妹以及外甥們。這困惑了我,死人是不會看報紙的,可見他們是要看報紙的人知道他們在懷念過世的親人,但是意義何在?此舉沒有明顯的社會意義,例如凸顯社會地位、通告出殯時間地點或答謝等作用,我無法理解。這樣的追思公告類似某些人喜歡在大庭廣眾下求婚,或是買下大幅廣告求愛,但是不同的是,被求婚或求愛的人還活著,還有可能感到驕傲、尷尬或羞憤,但是死去的人不會有感覺與回應。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此舉對刊登廣告的人有意義,至於刊登廣告有什麼天大的必要性,重要過真心懷念自己的親人,我倒是怎麼也想不出來了。

Ps.寫完之後覺得自己有點偏激,追思廣告乍看之下是很溫馨動人的,不知道為什麼進了我腦袋裡思考過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Saturday 2 May 2009

Anjing saya sudah mati

我才剛看完電影,走出戲院接到一封訊息:’kamu tahu anjingmu sudah mati?’我頭皮發麻,訊息的內容是:「你知道你的狗死了嗎?」傳訊息的是成天開玩笑亂講話的大叔,我第一次這麼希望他又在開無聊的玩笑了。

那是一隻自來狗,顧名思義就是自己來的狗。他是隻褐色的雜種狗,老是皺著眉頭,像是拉布拉多那樣的苦命相。常常,我們聊天時,他就趴在旁邊睡覺。他很臭,幫他洗過很多次澡也沒有用,每次我總是一邊摸他一邊罵他,然後趕快去洗手。不管我去哪裡,他總是跟著我,跟阿跟的,直到我到了mamak檔吃飯,他才離開。我常常想,馬來西亞的狗一定有種自覺,知道自己在回教徒的眼裡不受歡迎,所以儘管我吃著東西,他也不願意在mamak檔停留。所以我開始外帶,讓他有機會吃到我吃剩的雞腿骨。前陣子,他跛著腳出現了,我們才發現他的一隻後腿被咬破了好幾個洞,似乎連肉都被咬掉了。他不但跛腳,連要抬起後腳來抓癢都沒力,看他想抓又抓不到癢處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笑,我就幫他抓臉,抓完之後,我的鄰居說:「我的臉也很癢,你也來幫我抓一抓」。鄰居告訴我,要去藥房買一種叫做「六九三」的藥。所以我每天早晚都要抓他來擦藥,每次一擦完他就去舔,舔到整個頭都沾上了白色的粉,我一邊補擦一邊罵他,最後乾脆不管他,沒想到他的傷也還是漸漸好了。然後,他們就說,那是我的狗。有時候,到了晚上,聊天大隊就位時,會傳簡訊給我,說:「快點下來,你的狗狗在找你喔。」

「我的狗」,但是我又為他做了什麼呢?他沒有狗牌,只是一隻固定在附近活動的流浪狗。前幾天,捉狗大隊的人來了,捉住他,當場從他頭頂近距離用槍射殺了他。聽說很多人在遠處圍觀。今天我的鄰居們提起也是萬分惋惜,他們說,他很乖,不亂大小便、不吠、不咬人,總是在腳車店老闆的車底下或門前睡覺。他們說,他們幫他戴了好幾次狗牌,卻一再地被人偷偷拿掉,而沒有狗牌的狗是會被抓的。可是他們也不知道現在的捉狗大隊竟然會當場殺狗。

其實,狗死了跟人死了,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人們總是在一個人死後,便開始回憶起這人生前的種種。同樣地,我們也聊起這隻沒有名字的狗,說他怎樣的乖,不像另外一隻「沒有人緣」的狗。說他其實有時候也很好鬥,不是兇附近的貓,就是特地跑到某一隻被綁住的大麥町前面去挑釁。記得他受傷時,我看著他的傷口而難過,我的朋友說:「現在唯一的安慰,就是想像跟他打架的那隻狗比他更慘。」有時候,阿Q精神是必要的,唯有這樣,人生許多無法接受的事實最終才能被接受。死去的人會投胎轉世,死去的狗也是一樣的。一群思想傳統的叔叔所能想出來的安慰我的話,不外乎是「至少他很快地就走了」、 「他會投胎變成好命狗的」。

我摸著我房東養在家裡的那隻好命狗,他剛洗過澡,身上還香香的。他的白褐相間的狗毛甚至發出了柔順的光澤,我摸著他乾淨得不可思議的短毛,才掉下了為苦命狗流下的唯一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