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3 March 2009

你的朋友

如果我是語言學家,我或許會把檳城華語(或馬來西亞華語)歸類於某一種「曖昧」的語言。所謂「曖昧」(ambiguous),指的是這個語言不能光從字面上去探究其義,而必須配合當時的情境(context)才能完全理解人們所言為何。

我就拿一個例子來說吧,這是我來到檳城至今四個多月,才逐漸掌握到的一個用詞,這個用語叫做「你的朋友」。檳城友人習慣在提到任何我認識的人時,均用「你的朋友」來代稱。我對這個用詞的掌握能力,從一開始的反問「哪一個朋友?」,到現在的即刻理解,堪稱是有重大的進步。

而「你的朋友」其實並不一定真的是我的朋友,以下是本詞句的一些用法與解析:

一、「你的朋友來了!」:最常見的說法,這時不用詢問「誰?」,只要環顧四周即可得到答案,而答案可以是任何人(也可能不是人,詳情後解。)

二、「你的朋友今天又叫你起床啦?」:這裡指的是每天在我家樓下放五流音樂的殺千刀三輪車伕,他也是「我的朋友」。

三、「你的朋友沒有來找妳嗎?」:此句通常搭配曖昧的眼神跟語氣,指的是他們認為的我的拍拖對象。

四、「吃不完的話,打包回去給你的朋友吃。」:這裡的「我的朋友」,指的是那隻我走到哪裡都跟著的狗。

五、「你看你看!你的朋友在你旁邊!!」:搭配驚慌的語氣(通常是假裝的),指的是我最害怕的蟑螂。

以上是檳城華語「你的朋友」的學習心得,因為現在的我可以成功解讀出大部分的指涉對象,覺得很得意,故特地撰文慶祝。

Thursday 5 March 2009

Janet and fieldwork

出田野前,閱讀Janet Casten的經典The heat of the hearth, 帶給我一種民族誌的新感受。我喜歡書中濃厚的人文氣息,喜歡前面那些進入田野的心理感受。學術的文章念慣了,從來沒想過,人類學的文章可以這樣理論與感性兼顧。當然Janet也是個很好的作者,她用簡單卻貼切的字眼描述了田野點滴,卻又一步步地將讀者帶進了更為深入的民族誌與理論架構。

我們讀了很多人類學的著作,其中卻只有少部分提到田野工作的技術性問題。江湖上更是盛傳人類學大師Radcliffe-Brown與Bourdieu的田野乏善可陳,甚至和當地人弄得關係很不好。這一類的內幕想必不少,但是卻很少有人付諸文字,我想,這就是The Innocent Anthropologist會造成這麼大的迴響的原因吧。我喜歡The innocent Anthropologist前面對於「田野工作迷思」的描述,田野工作就像是人類學這一行那最高深最奧妙最不可告人的聖堂,惟有身歷其境者才能真正體會。

老一輩的人類學家,還是非常地Malinowski,強調完全融入在當地社會中,學習當地語言,與當地人分秒不分離。Janet經歷過這樣傳統的人類學田野洗禮,住在蘭卡葳長屋中,盡著「女兒」的責任與義務,做著各種家事、失去基本隱私。而我,在檳城這樣的都市做著田野,到現在還無法進入報導人的家庭生活。我自覺不如傳統的人類學家,因為我有著一種對於人類學家的浪漫幻想,認為越是艱苦的田野環境,越能顯示出此人類學家的偉大。我想這不是只有我,而是普遍存在於人類學界的迷思。例子很簡單,我就曾經目睹滿場做台灣漢人研究的人類學家,對著一位研究彝族愛滋病,待在當地時間有史以來最長的年輕人類學家,流露出那種” you are the man”的,既欽佩又自慚形穢的態度。然而,Janet的一句話,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她要我不必拘泥於七十年代的人類學田野教條,”It doesn’t make the research more valuable to make things difficult.”

後記:我帶著對Janet的崇敬與她見面,與她交談。我讀過了她的各種著作,對她有著自以為的了解,而她卻一再地顛覆了我對她所有的想像。在USM的一個seminar上,她謙遜地分享著她的研究,回答眾人的問題,和大家討論。我只是提出了一個看法,她竟不停地跟我道謝,我是她的學生的學生,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客氣,深受儒家思想毒害的我,不由得感到受寵若驚了。會後我們一起吃飯,談起了當初我申請愛丁堡卻與她擦身而過的往事,Janet感嘆地說,她一定會收我當她的學生的,怎奈愛丁堡當初和我溝通可能出了問題,最終我放棄了去愛丁堡的機會。不過現在,陰錯陽差地,她與我在世界的另一頭,又奇妙地連結了起來。臨別前,她主動約了時間和我再度見面,她說,她應該給我來個”Grandmotherly talk”。

Tuesday 3 March 2009

Meeting Janet Carsten

今天終於見到了Janet Casten. 當初沒有去愛丁堡念書,就是因為她正好在檳城做田野,無法收我做學生。沒想到到了SOAS,我的指導教授竟然剛好是Janet在愛丁堡的學生。

人類學的圈子就是這麼小,更何況又是其中做馬來西亞研究的少數人呢?因為我指導教授的關係,我找了任教檳城USM的Hafizah做我的擔保人,也開始了在檳城的田野工作。前幾天,Janet回到檳城來為她的研究工作收尾,今天我與Hafizah就與Janet見了面。Hafizah也是Janet的學生,這麼說起來,今日三人坐成一桌,竟分屬三個不同「輩分」。Janet說,這麼算起來,她算是我的’Grandmother’,她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學生的學生,也跟我一樣,感覺奇妙不已。

久聞|Janet其名,今日終得一窺廬山真面目,她高大苗條,竟然比我高出了有快一個頭,算算應該有175cm以上,真難想像她在蘭卡葳kampung鶴立雞群的樣子。聽聞她是非常嚴格的指導教授,未見面時幻想她是個嚴肅的人,不過可能是我想太多,身為一個曾住在馬來長屋、隱私全無的人類學家,如何能是個嚴肅令人生畏的人?她是和善的,甚至為我膠著的田野工作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並提供了新的方向。


謹此紀念我與老師的老師的第一次會面。

Monday 2 March 2009

任性

我們工作的對象是人,不是沒有生命、沒有感覺的物件。對著機器,你可以臭臉不說一句話卻照樣工作;對著人,要有禮、友善、愉快,沒有讓報導人接受負面情緒的道理。

與人有約,重要的約,田野工作的可能突破點。卻因故哭了一早上,猶豫著該不該去,或是該取消。我的心理狀態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強顏歡笑。最後決定還是去,畢竟人家特地來與我會面,我若不露面,豈不是大大的失禮?再厲害的化妝術都掩飾不了我浮腫的雙眼,被淚水肆虐一早上的臉似乎也顯得特別蒼白,吃了顆Panadol壓制住太陽穴旁的陣陣抽痛,我還是出門了。報導人與介紹人看我拖著病體,滿臉倦容地趕來見她們一面 ,似乎也對我的遲到有所諒解,說著要帶我去看醫生,要我不用道歉,要見面還有機會。幸運地過了這一關,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僥倖。

田野工作,沒有任性的空間,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