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14 June 2005

讀王文興,憶王文興

一本「家變」借了一個多月,總算讀完了。雖然是自己的懶散作祟,我還是很想心虛地說:「王文興說理想的閱讀速度,應該是一天一千字。」雖說我有個中文系畢業的媽媽,但是我個人倒是沒什麼文學素養,因此當初我對於我有個大一英文老師叫做王文興,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的。直到我身邊每一個人都說:「他是『家變』的作者啊。」我才赫然發覺,我的確是腹中無半點墨水了。

雖說我的英文老師是個有名的作家,但是我剛開始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精神年齡大於外在年齡的小老頭,他看起來只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但是他講話的速度,以及他對某些事情的龜毛程度,讓我不禁懷疑他有個裝錯了殼子的靈魂。每次他步入我們那偌大的階梯教室(但是沒幾個學生),第一件事,是裝好他自己帶來的音箱跟麥克風,然後安靜地,等待著所有的學生都到齊,然後在大一學生的聒噪話語中,說一句:「好,我們開始上課。」接著,學生們會迅速地安靜下來,因為我們知道,老師是個非常有自己原則,而且不怒而威的怪老頭。

王文興提倡「精讀」,以致於我們一個學期的英文課,只讀了兩篇極簡短的小說,影印的幾頁文章,全被我的原子筆寫滿了老師的解析。上課的時候,老師要我們一個一個念出句子來,然後翻譯成中文,而且他極度注重翻譯的三要點「信、達、雅」,以致於我們的課程一直是以龜速在進行著。他對於一個字、一個詞的堅持,讓我有時感覺不耐,但是卻又不得不佩服他運用文字的能力。他曾經說過他在「家變」再版的時候,重看他二十年前的小說內容,卻一個字都沒有辦法更改,頗有「春風又綠江南岸」的調調。

讀了王文興的「家變」以及「十五篇小說」,我十分贊同某位為「家變」寫書評的先生(忘了是誰了),他說:「讀家變,應該是讀者去習慣王文興。」的確,感覺上,王文興寫出來的東西,很像是愛迪生發明電燈,今天用破布,明天用木材,總之,他就是想窮究文字的用途。這樣的情況,在「十五篇小說」,他早期的小說創作的集結,更為明顯。每一篇的風格都不太一樣,甚至有一篇,所有的「的」,全部用「底」代替,看得我頭昏眼花。因為王文興對文字的用途十分講究,所以我也曾經很努力地,慢慢地分析一個句子裡的每一個字,為什麼要這樣用,然而,卻只是徒勞。我總是很想問:「老師,為什麼這裡,你要這樣用?」真的很想。

另外,王文興的小說,故事性並不強。基本上他的小說是無法改編成電影的那種,因為沒有什麼起承轉合與高潮迭起。我認為,他很喜歡敘述一件事情、一個狀態。「家變」敘述的是一個家庭內部關係的轉變,但是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就像白雪公主的故事,只講到白雪公主到森林裡去,就結束了,沒有毒蘋果,也沒有白馬王子,更沒有什麼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如果是王文興來寫白雪公主,我猜他會把白雪公主從皇宮裡出發到森林裡的過程,很詳細地寫出來,包括白雪公主的某一刻的心理感受,或是白雪公主在路上遇見的一隻兔子長什麼樣子。

儘管如此,我發現我是個「去習慣王文興」的讀者,我極度佩服他描述一件事情或一個狀態的功力。他讓我們念的英文小說也是這樣的,巨細靡遺地描述一位捕蛇人如何抓蛇,如何使用捕蛇叉,如何把盤起來的蛇一把塞進袋子裡。當我念王文興的小說,他描述一場颱風,我就好像身歷其境;他描述一個人心裡的感覺,我會想:「天!他怎麼可以把我的感覺講得那麼具體?」。他挖掘了很多人類心底的隱藏情緒,像是貪婪、羞愧、憤怒與無奈,他描述,但是他從不做任何評斷。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說他的小說,沒有因果,只有敘述。一個三輪車伕怎樣誆騙客人多給點錢,怎樣毆打一個計程車司機,都不影響他在一天工作過後,回到家與他的妻子共同渡過一個溫暖的颱風夜。因此,王文興的東西,應該說像電影又不像電影,因為他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結構,但是他描述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那麼真實而歷歷在目。

「家變」的內容敘述一個家庭,有一天,年邁的父親突然離家出走、杳無音訊,家中剩下在大學任教的兒子范曄與母親。整本小說的內容,就是范曄的記憶倒帶,從他有意識起,一直到他長大的大大小小的記憶。記憶是瑣碎的,但是讀者跟著范曄,慢慢地成長,參與他的心理轉變過程,認同他的人格特質也好,不認同也罷,這個人就是這樣長大了,然後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父親出走),小說最後好像也沒個結局,看完「家變」的最後一頁,我有點愕然,(不過沒有我看魔戒一的結尾那樣訝異),「啊?沒啦?」但是仔細想想,這不就是人生嗎?我們一生中,有多少問題,看來好像很嚴重,可是最後還不是就這樣不了了之,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去了。

我認真地上完了王文興老師的英文課,那堂課我受益良多,而沒想到,在兩年後,才初次讀王文興的大作,也才發現,我想從他身上學到的,還有很多很多哪。

Saturday 11 June 2005

memorising

義大利文老師說ho fame是「我餓了」,直譯成英文是”I have hungry”,我想起,你總是說:”Polly, do you have hungry?” 你的不合文法的英文,到了義大利文裡,倒是變得容易理解起來了。台灣的便利商店已經有了Baci, 當初遠渡重洋來的情人節禮物,現在竟然在7-Eleven就可以買得到。義文課正好上到食物、點菜,我滿腦子的prosciutto已經無法克制,我想要你飛到台灣來,為我帶來一年份的prosciutto. 台灣的香菇很好吃,但是我也想念義大利那種很神奇的,內含野生funghi跟mozzarella的panini.老師說義大利人早上喝咖啡是很快速的,進到咖啡店也不坐下來,就等espresso一來,「咻~」喝完就走。我想起我們去Cambridge的那個早上,你也是點完咖啡,就站在櫃檯等待。

我用我的方式紀念你,沒有任何奢望。在義文課上,偶爾我會突然笑了,那是因為我想起你。那你呢?在什麼樣的情況會想起我?是不是當你泡著我們在台灣買的茉莉綠茶?還是當你吃著那個奇怪的我寄過去的人蔘片?你要提出證據啊,不然你老是說你很想念我,我要怎麼相信你呢。但願你每天喝你的espresso的時候都會想起我,因為你記得嗎?為了你那個該死的mocha pot,竟然把我朋友借我的電磁爐燒壞了!

好了,你啊,要過得好一點,要愛你的新生活,你的新的一切,你選擇了這條路,你就要好好地經營他。要好好照顧你爸媽,不要再有開刀開錯的烏龍發生了。還有你們家的兔子們,少吃一點啦,他們那麼可愛(但是如果有殺來吃的話,我很樂意接收兔皮)。嗯,我知道我很好,你不用再重複了。從頭到尾我都是這樣,一直沒有變過的,不過這年頭啊,當個好人好像不怎麼好哩。

Wednesday 8 June 2005

"La Dolce Vita?"

昨天的義文課,老師、Irene與我談起義大利電影「敲開我心門」。訝異的是,只有我覺得那是部沉重的片子,老師說非常dolce(甜蜜),Irene說很溫馨。劇情內容是一個男人帶著他自出生後就沒有見面的兒子去德國看醫生,他的兒子生了什麼病我也不曉得,只是他走路必須拄柺杖,一隻手是畸形的,智能也有點不足。這個男人從感到無措、羞愧,一直到接納這個殘缺的孩子。其實進了戲院,我才知道是這樣的片子,而當我大約猜到是什麼樣的劇情的時候,我的心情就沉了下來。

不可否認,劇情的走向是為了讓人感動的。為什麼我會覺得難過呢?我想是因為我對身心障礙的人,抱持著一種複雜的情緒。說是同情呢,卻又不像是,似乎是一種「為什麼要活的這麼辛苦?」的想法吧。我不敢看也不想看他們,每次看電影或電視,碰到這樣的議題,我心裡就很難過。當然也看過很多媽媽因為智能不足或是有自閉症的孩子,有一點小小的進步而喜極而泣的溫馨故事。但是我想到的是,如果我生了一個這樣的小孩,我該怎麼辦?我能接受嗎?我有耐心跟愛心嗎?我不認為我有,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可能是沒有同情心的,但是那又是我的小孩,我能怎麼辦?

片中有一位媽媽,照顧自己的女兒已經幾十年,接下來的幾十年還是要這樣過。人生應該這樣過嗎?所以當那位媽媽私底下說,曾經,她看著女兒,想著:「為什麼妳不乾脆死了算了?」我受到很大的震撼,要讓一個媽媽這樣想,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苦痛?我可以稍稍理解那位媽媽的想法,因為如果是我,我真的會這樣想吧。

每次在路上看到那種身體殘缺,全身髒兮兮趴在地上乞討的人,我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因為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給他錢嗎?可是我給他錢,他還是這麼慘,他明天還是會趴在地上磕頭,向每一個人乞討一點點的金錢。我不能接受有這樣的人生,我覺得他們很可憐,可是我也覺得很可悲,我總是有一股衝動,想大叫:「你們的尊嚴呢?」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尊嚴,或是他們生來就沒有被賦予尊嚴?

如果我的孩子,生來就沒有擁有尊嚴的權利,我該怎麼辦?這是我在看電影時,不停思考的問題,也是我每次碰到這種事情,總是在沉重心情裡轉不出來的原因。如果我能選擇,我會寧願去死,也不要活的沒有尊嚴。植物人?殺了我會比較好。可是如果是自己的親人呢?變成了植物人,沒有思考,不會說話,他還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我和他還擁有共同的回憶嗎?

不知道我到底是太過樂觀還是太過悲觀?太過樂觀以為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應該至少有一點光明面,發現世界上真的有很無奈的事情之後,又過於悲觀的認為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看電影,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不同(不過我發現,我的想法怎麼常常跟大家不一樣?),只是我昨天真的有點嚇到,怎麼好像是我怪胎咧,老師聽完我覺得心情沉重的理由之後,露出很奇怪的表情,然後跟我說她覺得電影超甜蜜的@_@,頓時有一種我被裝孝維的感覺,唉。

(網誌越寫越長,糟了,要簡短,要低調啊)

Wednesday 1 June 2005

I love Peng Hu!

澎湖,是台灣西方一個美麗的群島。或者在更早,中國大陸的人們會說,台灣是澎湖群島裡最大的一個島。葡萄牙人說台灣是Formosa!西班牙人說澎湖是Pescadores,意為漁人之島。在這裡,不僅有天然潔淨的海,還有鬼斧神工的地質環境,更難得的,是一個早期漢人移民的豐富資料庫。

踏上澎湖的那一刻,強風如同工業用電風扇一般地迎面撲來,我以為這就是澎湖典型的強風,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我才知道什麼叫「風大」。(謎之聲:你還沒冬天來過,冬天的風大概是現在的兩三倍吧。)週遭的澎湖腔閩南語彷如異域,仙人掌、天人菊、銀合歡與林投構成了澎湖既荒涼又蓬勃的矛盾生機。澎湖的多樣化,表現在每一方面。山水的沙、望安的沙、七美的沙與赤馬的沙,粗細不一,卻一樣美麗。有的沙灘可以玩水,有的沙灘可以看夕陽,有的沙灘是綠蠵龜的家。柔柔的沙,清澈的海水,卻要配上堅硬而聳入雲霄的柱狀玄武岩,黑的與黃的,直的與斜的,到處都是,像是在插棋子,宣示著:「這是我的地盤。」於是,桶盤嶼是它的大本營,玄武岩像小吃店裡裝滿筷子的桶子一樣,一根根直立、整整齊齊的。七美的玄武岩呢?可能是翻倒的筷子桶吧?!西嶼的玄武岩則是隻大藍鯨,海蝕洞構成了藍鯨痴痴望向海洋的大眼睛。

每次聽到澎湖人說「到台灣去」、「你們台灣人」,老是有種異感,「怎麼有種你們是外國人的感覺啊?」不過,澎湖人啊,你們是幸福的,悠閒的生活沒有使你們怠惰了,你們是自外於紛擾台灣社會的海上民族,安居樂業,民風純樸而單純。四面環海的小島是會培育出這樣寬闊心性的嗎?「什麼?租車不用押證件?」「是啊,就這麼一個島,你要把車騎去哪裡啊?」你說生活在小島上無聊嗎?那就去種種花、撿撿海邊漂流物吧!不然澎湖哪來的那麼多花花草草,哪來的那麼乾淨的沙灘呢?餓了就跳到海裡去抓魚吧,搬開石頭就看到害羞的石斑魚。要不就開著偷渡小艇,帶著大大瓦數的燈泡到海上,把所有的小管都吸引過來。早餐就吃土魠魚羹,中午還是吃土魠魚羹,晚餐我還是想吃土魠魚羹。好吧,我有點中土魠魚的毒了,其實吃吃愛碎碎念(註)的澎湖絲瓜也是很好的:)

在澎湖,當海風帶來鹹鹹的味道,金黃或白色沙灘被藍藍海水與白白浪花覆蓋時,我只想唱一首歌(實際上在澎湖,我也只想得到這首歌,像跳針一樣地一直唱一直唱),那就是「外婆的澎湖灣」。

註:俚語,「澎湖絲瓜」──「十稜」,(閩南語「雜唸」,意指嘮叨。)

外婆的澎湖灣 作詞:葉佳修/ 作曲:葉佳修

晚風輕拂澎湖灣 白浪逐沙灘
沒有椰林綴斜陽 只是一片海藍藍
坐在門前的矮牆上 一遍遍懷想
也是黃昏的沙灘上 有著腳印兩對半

那是外婆柱著杖將我手輕輕挽
踩著薄暮 走向餘暉 暖暖的澎湖灣
一個腳印是笑語一串 消磨許多時光
直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

澎湖灣 澎湖灣 外婆的澎湖灣
有我許多的童年幻想

陽光 沙灘 海浪 仙人掌還有一位老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