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15 September 2008

Farewell

今晚是住在宿舍的最後一晚。連日來的奔波處理大小事務總算告一段落。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突然感到人事已非,一陣空虛感襲來。為了把剩餘的Baileys喝完,我準備大量冰塊,沒想到今晚的Baileys卻比平時強烈,酒精觸動了我的情感,豆大的淚珠掉了下來,我卻茫然不知所為何來。好吧,反正是最後一晚,就讓我淚灑英格蘭吧。

Sunday 14 September 2008

田野工作第一課

一年屆滿,雖經歷痛苦煎熬與焦慮籠罩,我終於順利地通過了升等審查,正式成為博士生。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去明白所謂研究,所謂思考,所謂批判,而又花上了大半年時間,體會焦慮、壓力與自我懷疑。在等待升等結果通知的那段時間,我也才了解,所有博士過來人,談到博士班時,臉上那種複雜神情與談話間的語重心長。

而面對接下來這一年的田野工作,我又充滿了擔憂與恐懼,擔憂我是否能夠約束自己懶散的個性,恐懼田野中不斷碰壁、人際關係的考驗與自己的處理能力。總是從他人的田野經驗談中,得知原來挫折到處都有,一帆風順的田野工作根本是天方夜譚,人類學家遭受到的考驗,從一進田野就因為膚色而被當地人仇視,到陷入龐大國家機器的監視與干擾都有。

前幾天,指導教授約我去喝一杯,同時傳授給我田野教戰守則。或許,田野工作最困難的地方,不在於如何取得資料,而在如何與當地人建立良好關係。雖然建立rapport是取得資料的第一步,通常也是最為困難的第一步,要是弄不好,或許會成為田野工作最大的失敗之處。他說,不能顯露不耐、憤怒、不能拒絕人家請你吃的東西。我想:「好吧,現在輟學還來得及吧。」我個性直、無法隱藏自己情緒、卻又特別容易對人事物不滿 (我都有自知之明啦),又非常挑食。這些田野工作的基礎原則,我能做到多少?我對不熟的人很有禮貌,容忍性比較高,但是日日夜夜、長期處在同樣一個環境裡,我能夠忍受多久?做田野對我來說就像演戲,我得時時刻刻帶著面具,時時刻刻注意別得罪了人。我想這八成是老天給我的懲罰,或機會,給了我一個必須鍛鍊自己EQ的環境。

那天以後,我開始實踐田野工作的精神,我陪著室友Hasan看著不知所云的美國製伊斯蘭、伊朗歷史片。電影既沉悶又荒謬(現代伊朗裔美國青年講波斯語,中世紀波斯人講英語),我看了十分鐘就想閃人,可是Hasan嚷著要一起看這部電影嚷了好久,又只有我陪他看,既然他興致勃勃,我也不好意思就這樣離開。萬分煩悶中,我問自己,如果這是田野期間,必定有更多這樣的情況發生,我能乾脆地轉身離去嗎?終於熬到了電影結束,還得說幾句類似「電影蠻有趣的」之類的違心之論。但是我終究還是做到了,儘管並不十分開心。

某天去餐廳買外帶時,突然想吃日式炒烏龍。回家打開盒子一看,是海鮮啊,斗大的蝦仁盯著我瞧。我此生有記憶以來沒有吃過蝦子或蝦仁或蝦米,對我來說多隻腳的東西都跟蟑螂一樣噁心。我看著那麼大的蝦仁,想著教授叮嚀的話,心一橫,咬下了一半的蝦仁,埋怨著Hare & Tortoise這麼慷慨,連蝦仁都用料大方,直徑足足有兩公分多大。口感還可以,就只是脆脆的,但是味道真是糟透了,我了解那不是一種臭味,只是一種蝦子獨特的味道,通常菜餚裡要是有蝦,別人不說,我一嘗就知道。通常我會吐出來,然後瘋狂漱口。但是秉持著田野工作的精神,我嚼了又嚼,狠下心,像吞藥丸一樣地吞了進去。我皺著眉,心裡安慰自己:「其實沒有那麼糟嘛。」但是當我又翻到第二個碩大的蝦仁時,我想:「這下子真的糟了。」第二個蝦仁其實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我搭配著一片花枝,希望他倆脆脆的口感會讓我產生只吃花枝的錯覺,但是不管如何,蝦仁的存在就像房間裡的粉紅色大象一樣,完全無法令人忽略。吃完第二個蝦仁,我已經逼近崩潰邊緣,嘴裡都是蝦仁味,牙縫裡似乎也卡著蝦仁碎片,舌頭上亦殘留著蝦仁的汁液,我覺得自己的口腔是一個噁心的器官。然後,我看到了第三個蝦仁。雖然自己一個人吃著飯,沒有人盯著我,我卻差點哭了出來,我不想逼自己吃從小就害怕的東西。但是,我終究還是逼迫自己,用盡我最後的勇氣,搭配著一些豆芽,把第三個蝦仁送進了嘴裡。此時,每一嚼,都是壓抑著恐懼的嘗試,都是對我精神的壓榨,但是就在打算把碎蝦仁吞進肚子裡時,我失敗了。蝦仁剛下喉嚨,胃裡就不由自主的一擠,將那坨稠狀物嘔了出來,回到嘴裡。其實我覺得還頗有喜感的,我像是壞掉的光碟機,吃什麼就吐什麼,說什麼也無法順利地將那坨蝦仁泥擠下喉嚨。嘗試了五六次,我終於放棄,或許這已經是我精神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吧,今天到此為止,有機會再行鍛鍊。

我的田野訓練課程第一課:吃蝦子。
心得:痛苦萬分。
但是誰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