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23 July 2005

米果

一切故事,從Waterloo車站開始。我清晨到了倫敦,從Heathrow坐了地鐵到Waterloo,卻把陪我四年的幸運小牛玩偶掉在某處了。好心的米果到Waterloo車站接我,帶我坐公車,到那個可怕的Tate Modern後面的豪華Bankside House.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在Bankside分享了我們的喜怒哀樂、點點滴滴。跟米果開始熟識起來應該是從去了英國才開始,套句米果的話,「有時你哭,有時我哭」,大概就是個這樣的情形,呵呵。然後我專心地做我的研究生兼修烹飪,米果則是研究生兼修品酒。從咖哩飯、三杯雞、燒酒雞到義大利麵、紅燒牛腩、親子丼,我沉醉在煮飯的快樂中;米果則可以吃冰冷的三明治過活,難得下廚煮燒酒雞(因為有酒才想做的嗎?),結果竟然弄得整個五樓都是米酒味,一堆老外過來關切,以為又要火災了。說到火災,在Bankside,fire alarm簡直是我們生活重要的一部份,每次響起,所有人就必須馬上從宿舍疏散,我本來還覺得蠻新奇的,不過有一次在我小心翼翼地敷上泥娃娃面膜之後響起來,我心疼地把黑色的面膜洗掉,才敢出去見人,但是這些我都還能忍受。直到有一次fire alarm在我洗頭洗到一半的時候響起來,我穿著運動褲拖鞋跟大衣跑出來,因為沒帶錢跟手機,導致我在外面吹了一個多小時的冷風(喔,這是一年來唯一一次真的火警,消防車來了四輛),從此以後,我聽到fire alarm就只有瀕臨抓狂的感覺。

我們就住在泰晤士河的旁邊,就是那一條每到假日就會擠滿觀光客的河岸。其實沒有遊客的時候,我很愛去河邊散步,雖然已經走過千百回,但是坐在那裡,看著London Eye、大笨鐘跟國會大廈還有聖彼得大教堂,真的很有感覺。我跟前男友老是在河岸手牽手散著步,有時候還會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一堆待煮食物。可是在這麼浪漫的地方,米果竟然被一堆殺千刀的臭青少年給搶了(米果好慘)。耶誕節的時候,我跟前男友走Tate Modern前面的千禧橋,去聖彼得大教堂望彌薩,氣氛真的很莊嚴,不過我不懂為什麼大家要聽牧師指令站站坐坐的,還要照著小冊子說一些看起來不像英文文法的鬼東西,最後我還第一次跟著大家排隊吃耶穌的身體跟血,除了中間不小心睡著之外,我表現得像個虔誠的基督徒。

好吧,寫了這麼多米果,那就來個米果專刊吧。米果在某方面來說,是個幸運兒,因為周圍老是會出現帥哥。我們班上也就那麼幾個帥氣的男生,結果竟然先後成為米果的tutorial partner,真是讓我羨慕得咬牙切齒。先是典型英國可愛小帥哥(所謂典型,大概就是像Beckham那樣的),臉上總是掛著迷人笑容的Matt,然後又是捲捲頭戴著個眼鏡的狂野又斯文的巴西人Marcello,說實在的,我還真沒看過南美洲人像Marcello一樣,一臉聰明樣的(應該都只是很會搖屁股不是嗎?)。然後米果住的五樓,有個帥氣的彈鋼琴義大利人跟她似乎蠻好的,喔喔喔,不過詳細情形我不清楚。還有啊…ㄜ,突然發現我太狗仔了,米果會恨我的,好吧,那後面那五、六個我就不說了啦,這樣應該是蠻夠義氣的吧,嘿嘿。

一年中,還發生了很多事。最後,我跟米果是在SAVOY吃下午茶餞行的,SAVOY的下午茶真不是蓋的,要躲開一堆日本人的Ritz,就到SAVOY吧!氣氛高雅,服務極佳,坐在那裡喝下午茶,是我在英國最美好的回憶之一了。前幾天看Notting Hill,最後他們在SAVOY開記者會,就觸動了我的回憶,還有寫這篇文章的動機。

又是一篇回憶文,這是怎麼回事呢?我記得愛回憶往事是老人才有的習慣啊。但是這回憶文,還是會繼續寫下去的,因為還有個Shanshan沒寫到,套句林志玲的話:「才不會忘記你呢~」,下次來寫個Shanshan特輯好了。

Rethinking Anthropology

這是一個從進入人類學領域後,一直問我自己的問題:人類學到底能做什麼?自從Malinowski走出戶外,拒絕當個armchair anthropologist,人類學者的路似乎就固定了,田野調查是我們的不可抗拒的宿命。

面對田野中所看到的一切,人類學家是否應該抱持著冷眼旁觀的態度?當這個世界往現代化大步邁進的時候,人類學家是否有立場大聲疾呼,希望所謂的「傳統」可以被保留下來?田野地的人們說:「你們人類學家只會來做研究,可是我們沒有工作,窮得沒有飯吃,你們又為我們做過了什麼?」傳統的狩獵活動被禁止,小米變成人們偶爾嚐鮮的點心,種個水蜜桃也要受到大盤商的剝削。在資本主義社會裡,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些不得不被推著走的無辜山地人。

在主流價值觀的洪流中,有太多單一化的毒物迫害著每一個人。男生要三高,女生要身高減體重大於115,出門必提LV或Coach、Burberry;念哲學、中文、數學沒前途,醫學、電資、企管、法律才是正途;只會玩樂不會存錢就是廢物,只會存錢不會玩樂,就是沒有生活品味兼守財奴。每個人致力過著所謂「有品味」的生活,最後成為福特汽車生產線上,那些標準化、規格化的零件。而那些「瑕疵品」處於社會的邊緣,就在夾縫中求生存。

不求升遷加薪?拿了薪水就買酒喝?有空就一群人聚集起來喝酒烤肉?沒有為孩子存教育基金?沒有自己的房子跟車子?SO WHAT?你能過得比他們更快樂嗎?兢兢業業、汲汲營營地在都市叢林中奮戰過後,你的心靈比他們更充實嗎?或許,他們也過得不快樂,因為我們的社會不停地告訴他們,不讀書不發了狂地工作,你就無法生存。沒有大盤商來收購水蜜桃,哪來的銷售通路?不靠大盤商,你沒唸書沒接觸過電腦,有辦法上網宣傳自己的水蜜桃嗎?

可是在這之前,他們只要餓了去山裡打野豬打山羌,在自己家旁邊種菜種小米就可以過活,孩子長大了、會走路了,就讓他去照顧家畜,讓他在部落裡到處跑,到處玩。現在呢?要成立國家公園,要保育(天知道盜獵濫砍的都是什麼人?)活生生地就把人家的家園劃成你國家的土地,那你要人家吃什麼?輔導就業?你告訴我,做生意,有誰做得過中國人?你帶來了一套遊戲規則,強行進到我家,要我遵守你的遊戲規則,可是問題是遊戲規則對我不利啊。

或許我們不應該擔心太多,人類學領域中有關於globalisation和localisation的議題看多了,似乎不管在什麼地方,Life will always find its way.人類學家的功能就是「觀察」,看這些人被丟到一個不熟悉的環境裡,要怎樣發展出他們自己的一套適應方法。實際上是這樣嗎?當然,對於適應與否的認定因人而異,但是人類學的寫作觀點,是不是可以不要那麼自圓其說?是不是不要那麼功能論地想要告訴大家,文化是萬能的,它解決了一切問題?當然功能學派早在百年以前就已經遭到批評,但是這樣的文飾風氣卻仍然充斥在我們的研究內容裡,你有沒有辦法容許你的論文裡有一個缺口?有沒有辦法承認這一切不是圓滿的?有沒有勇氣開口說:「是的,我無法為這個現象提出解釋。」

就連詮釋學大師Geertz都得為Bali島找出一個鬥雞,來作為整個Bali文化的代表,我們似乎沒有立場無視於所謂的「立論完整」魔咒,人類學家寫出來的東西,必須要環環相扣,可能你每天早上起來都先張開左邊眼睛,其實是因為這樣符合了你文化中所要求的圓滿、融合與平衡。

或許人類學者的宿命就是要為「現象」提出一個解釋,大家睜著眼睛等著看你如何圓滿地解釋看似不合邏輯的事件。對於田野地的人所遭遇的問題,他們失業、沒有良好的醫療與教育環境,並不是人類學家的工作,或許這是社會工作者「應該做的事」。好吧,或許我們可以不帶感情的說:「他們所遭遇的困境,是因為他們認為賺錢不是那麼重要,把握當下時光才是重點。」就這樣嗎?是啊,我們描述了現象,我們解釋了現象,然後呢?或許我們應該有一點人格分裂,在寫論文的時候,我們的目標就是要寫出一篇漂亮圓滿的文章;剩下的時間,我們應該用來想想,「我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